第十七章 求訊還珠（8.7k 二合一）

　　丈許見方的漆黑囚房內(nèi)，油燈星點映照滿室生輝。

　　雖因劍者失心打傷王族親衛(wèi)緣故將之下在獄中，然在衣食住行方面，苗疆亦不曾短缺其人所需，畢竟此舉只為確保王宮安全。

　　望著近在咫尺的俊秀面龐，修儒語氣十分殘念：

　　“你喔，整天黑白亂來，有時候好像小孩，有時候好像白癡，一沒看到，馬上就出狀況了。再這樣下去，我還沒將你醫(yī)好，你就被人打死了?！?p>　　盡管話意抱怨，但少年動作仍是不落溫情，細心擦去無情葬月額間冷汗。

　　潔凈方巾下閃過明亮眼神，是突兀蘇覺的男子。

　　“無情大哥，你清醒了?！币姞睿奕逑仁窍残斡谏?。

　　一秒彈起的無情葬月只感全身肌肉無不酸疼難忍，當下怪叫出聲：

　　“我痛痛痛！”

　　“知道痛了吼？”收拾好心情的少年背過身子做足姿態(tài)，名醫(yī)賣相十分，殊料轉(zhuǎn)瞬破功——

　　因為一把鎖喉修儒的男子順手給了他個爆栗，口中還理直氣壯道：

　　“你又偷打我！”

　　“大哥！你又打我！”揉了揉腦袋的少年叫道。

　　“你偷打我，我還手是應該的。”說著，仿若后知后覺注意到周遭景致一般，伸頭卡脖牢門鐵欄當中的無情葬月委屈巴巴，“你為什么將我關(guān)起來？”

　　聽到這里，修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問你自己啊？”

　　“我不喜歡這里！我要出去！”

　　探頭探腦的無情葬月看來十分努力想要突破牢門封鎖，連帶門上發(fā)出一陣輕微的嗆啷之聲，是一根根細小的鐵鏈碰撞作聲。

　　實在看不下去的少年意圖制止男子“自殘”行為：

　　“王上只是想要保護你的安全，過一段時間，就會讓你出去了?！?p>　　無情葬月問：“你沒被關(guān)在這嗎？”男子顯然不能理解修儒這種安之若素的態(tài)度。

　　修儒坦然道：“打傷人的又不是我?！?p>　　“啊……好啊，你分明將我當作是動物，鎖在這等別人參觀，準備收門票的錢！”自從修煉劍宗禁招起脾性就愈發(fā)古怪的無情葬月起肖狀況腦回路倍見古怪。

　　“動物？你終于承認自己不是人了？”完美繼承自家?guī)熥鸹貞患寄艿男奕宸磫枴?p>　　“你今日看我真不爽喔？”頭顱卡門借肩撞了撞鐵框的男子難得地學會閱讀空氣，“口氣真壞！”

　　“不是不爽，是非常的不爽！”說到后來，少年鼻音輕哼一聲盡顯傲嬌。

　　“哼！”

　　這時另一道瘦骨嶙峋的素袍戎裝身影來到，是負責掌理鐵軍衛(wèi)情報的白日無跡，軍人作風簡單明快的他開門見山道：“在下鐵軍衛(wèi)尉長白日無跡，誰是修儒？”

　　安撫好似為來人所驚擾而躲到身后的男子，修儒這才看向白日無跡：“原來是鐵軍衛(wèi)的尉長，我是修儒?！?p>　　“你在找尋風中捉刀的下落嗎？”

　　“是啊，有消息了嗎？”

　　面對少年疑問，心知苗疆刀界驚鴻真身的白日無跡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

　　“風中捉刀消失多年，可能已經(jīng)死了?！?p>　　“阿嚏！”

　　遠在還珠樓的風逍遙此刻心有所感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飲者自收到那份神秘禮物起便有些魂不守舍，看出此點的苗疆軍首遂大方給假予其解決空間。

　　是故風逍遙方才有閑暇來到還珠樓交換情報，眼下的他揉了揉鼻翼看向術(shù)者：“有月的消息了嗎？”

　　小弟自水月洞天便失聯(lián)，而今傲邪劍法再現(xiàn)塵寰，如何不令人心憂。

　　皇甫霜刃沉吟不語。

　　“是沒有消息——”主觀解讀好友遲疑緣由感到一陣心塞的飲者轉(zhuǎn)眸驚詫出聲，“還是你認為真是我下的手？”

　　“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兇手?！?p>　　聽到這話皺了皺眉的皇甫霜刃先是寬慰一句，接著話鋒一轉(zhuǎn)。

　　“但我如何認為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他如何認為?！?p>　　雙關(guān)話意諱莫如深。

　　獄牢當中，白日無跡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無情葬月。

　　“這……”聽聞風中捉刀死訊（大霧）的修儒仍是不死心道，“真正沒其他線索？”

　　“沒，風中捉刀是苗疆一道驚鴻，出現(xiàn)得快，消失得也很快?！卑兹諢o跡語氣生硬，“但是，我可以傳達你另一個訊息?！?p>　　修儒：“什么訊息？”

　　“風中捉刀要殺的人，必然有他該殺之處。話已帶到，告辭！”言罷，鐵軍衛(wèi)尉長徑自揚長而去。

　　夜幕降臨，心憂男子恢復可能威脅摯友性命的白日無跡總歸決心陰違王上交代，選擇引誘無情葬月避過王宮守衛(wèi)，再行伏殺。

　　瞞過尋常護衛(wèi)釋放人犯對鐵軍衛(wèi)尉長而言再簡單不過，唯一可慮者，是男子時好時壞的精神狀態(tài)。

　　暗處，白日無跡靜靜觀察著無情葬月一舉一動。

　　“修儒是去哪里了？這么大，要往哪里走才是啊？”走出牢門來到后花園的男子環(huán)顧四周。

　　此處有無數(shù)棟精巧的房舍建造在林木掩映間，或是卓然而立，或是三五相依，或是竹籬為隔，或有流水繞屋，小橋低回，紅欄綠板，蒼麟鶴骨，橫柯紺葉，顯得說不出的清幽絕俗。

　　但男子顯然俱都是無心賞景，只是有意尋人。

　　忽然，一條黑衣人影自林間竄出，橫身攔住了無情葬月的去路。

　　“你要找誰？”那人身形瘦削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冷電般的眼睛。

　　“你是誰？”

　　駐足打量來者片刻的男子迷糊道。

　　“蓋頭蓋面，我知道了，你是賊對嗎？哈哈，我真聰明！一猜就對！”

　　對方話意顛三倒四盡顯肖仔精神狀態(tài)，白日無跡倒似全然無動于衷，甚至于大方應承：“是，我是賊，我偷走你的兄弟?！?p>　　“原來我的兄弟是被你偷走，難怪我都找不到?！睗撘庾R堅持找兄弟執(zhí)念的無情葬月神態(tài)癡狂，“快將我兄弟還我！不然，北風傳奇是不饒性命！”

　　“跟我來，我就還你！”

　　“好！我就跟你去。”

　　于是白日無跡帶路前行，無情葬月相隨，二人行過數(shù)里已然來到王宮外的一處密林。

　　林木深如海，四望不見邊際，這是蒙面人為男子找好的墓地。

　　“到了?！卑兹諢o跡倏然停步。

　　“到了？這是哪里？我的兄弟呢？”突兀剎車險險崴到腳的無情葬月尚未反應過來，眼前劍光大盛。

　　蒙面人伸手往腰間一抽，三尺白練吐露寒芒徑直刺向男子左胸，如流星急劃，瞬間消逝而過。

　　劍鋒洞穿肌膚血流涔落，有淡淡鐵腥氣味飄散空中。

　　為冷不防的一劍釘透肩胛，面露痛楚的無情葬月倒似依舊游離狀況之外。

　　“你……你怎么給我捅下去??！”

　　致命一擊落空，難測對方動作究竟是武者本能抑或有意為之，白日無跡心橫意殘，抽劍再進。

　　血霧噴薄而出，那三尺白練，竟又帶著異樣的顫鳴如軟鞭般纏向男子周身要害。

　　“可惡！”

　　當面死關(guān)激起武者求生意念，無情葬月駢指作劍斜刺蒙面人左胸，守中帶攻，攻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zhèn)涞牧鑵杽Ψā?p>　　驚覺來劍中竟無半分破綻難以仗劍直入制其要害，白日無跡心神抖凜，旋即橫劍一封，劍尖斜指，含有刺向?qū)Ψ叫「怪?，也是守中有攻?p>　　“葬魂無蹤！”

　　抖作筆直的軟劍格招剎那忽又卷起，白芒如蛇般繞上男子右臂，劍尖盤臂而上銘紋血痕。

　　若非無情葬月撤招迅捷，怕是手臂不保：“啊——”男子正自痛呼間，蒙面人依舊步步緊逼。

　　“我不能讓你活在這世上?！?p>　　“別打了……別打我了，師尊，徒兒知錯了……不可逼我，別逼我……拜托你……拜托你啦……”

　　也不知是驚是恐，亦步亦趨頻頻后退的無情葬月捂額更見神態(tài)痛苦，信手施為猶顯變幻無方。

　　劍指揮轉(zhuǎn)刺向蒙面人右肩，仍是守中帶攻、攻中有守的妙著。

　　白日無跡當下回劍旁掠，二人你一劍來，我一劍去，電光火石間拆了數(shù)招，久攻不下的他立時極招上手——

　　“鎏虹飄蹤?！泵擅嫒俗笫謩χ冈趧ι砩弦淮?，軟劍彈直，右手握劍，猛然一甩，劍身就在空中抖出十幾道曲折不一的凌厲劍光。

　　“劍鋒無情……”對此不閃不避的男子眼神放冷，指尖凝帶血光閃動，“人葬月?！?p>　　伴隨清寒喑啞的男聲飄散，無情葬月食指中指并攏，內(nèi)元傾注一手探出，先往下一點，接著往前一刺，一劍瞬發(fā)，竟隱隱有風雷之聲。

　　任憑清光如故的軟劍沒腹肋下三寸，這一劍把十余條劍光視若無物，像是一條巨蟒沖破了區(qū)區(qū)蛛絲的可笑阻礙，嚙向白日無跡。

　　這是以傷換傷的打法，依舊是全無理智的表現(xiàn)，蒙面人卻感一股縈繞不去的雄渾力道穿行四肢百骸，一時失力無從反擊。

　　男子已然趁隙奪路而逃，奔奔奔，觸目所見盡是夜色沉昏，枯樹禿枝，寒鴉孤鳴，匆忙奔逃的無情葬月卻感迷津忘途，天地蒼茫無處容身。

　　記憶中的唯一歸處于浮現(xiàn)剎那復被按下……不能是現(xiàn)在！

　　通幽谷，綿密的叢林，外觀似乎內(nèi)無人跡。

　　是夜，一道灰衣身影陰潛到此，欲取血神禁忌。

　　“阿彌陀佛?！?p>　　一聲佛號低喧，結(jié)廬此間的老嫗現(xiàn)身喝止來人執(zhí)迷動作。

　　“紅塵俗事不染老身，不知施主此行何來？”

　　身著寬大麻布衣衫，滿頭若銀絲般的白發(fā)梳作修行髻，嬌姨非但面如滿月，滿帶著親切的笑容，語聲更是溫柔慈祥，

　　對此全不加理會的灰衣人單刀直入道：“交出血不染?！?p>　　“這……”聽得禁劍之名的老嫗一愣，旋即很快回穩(wěn)心境，“你找錯地方了，此地并無你所說的東西?！?p>　　灰衣人：“老婆婆何必欺瞞呢？若無確定，在下也不會親自前來。”須知其人正是奉非然踏古之命而來。

　　對修儒在外動向一無所知的嬌姨聞言不由輕咦出聲：“嗯？”

　　“收起你心中的疑問，我無需向你解釋太多。”灰衣人語調(diào)生硬冷澀，每個字說出來，都似用了極大氣力，這是企圖掩蓋原本聲線。

　　老嫗：“它非是屬于你，老身不能將它交你?！毖粤T赫見對方掌心真力密布蓄勢將發(fā)。

　　見狀，嬌姨搖頭嘆道：“好吧，你在此暫候?！彼D(zhuǎn)身便欲回屋，蹣跚步調(diào)沉沉，呼應沙啞詩聲，“一朝風雨泣江城，不聽寒蟬淚噤聲。”

　　詩聲忽響，動靜乍變。

　　驟然回身的老嫗把手一甩，袖里銀針飛散，夾藏風中，九點寒光在短距離飛取灰衣人九處致命要穴，正是失傳已久的裂門飛星手法。

　　怎料灰衣人衣袖一卷，九點寒光，已全卷入袖里，探手劈空掌勁發(fā)出——

　　驚濤拍浪！

　　這一掌看似平平無奇，但拿捏之準、發(fā)勁之銳、掌風之烈、掌力之猛、掌勢之強、掌功之厚，使得這一掌甫發(fā)，便令嬌姨擋無可擋，退身丈許負傷嘔紅不止。

　　“你……”話未說完，傷勢沉重的老嫗張口再吐一口鮮血。

　　“最后奉勸，”灰衣人漠然下定通牒，“交出血不染！”

　　“有能耐，自己去找！”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嬌姨決心以性命堅守弟子囑托。

　　“那……”灰衣人雙眼微瞇，隱去殺意昭然，“好吧?！彼L振袖，出掌直似碧波排涌，重重遞進。

　　“吾佛慈悲啊?！备吆纫宦暤睦蠇炦\動先夫遺式，“空冥喪！”

　　嬌姨的手自衣袖里拔了出來，就像拔出了什么利器，隔空發(fā)出一掌。

　　灰衣人雙掌一挫，硬接一掌，正要欺身而上，攔截對方來勢，陡然，發(fā)現(xiàn)這一掌有三重可怕的威力，同時逼發(fā)。

　　第一層是掌力，波分浪裂的掌力；第二層是陰勁，驚濤駭浪的陰勁；第三層是毒力，排山倒海的毒力。

　　接掌的人，就算能抵得住掌力，也會被掌力所蘊含的陰勁而分筋錯穴，就算能抵擋得住陰勁，也會為掌力陰勁所帶出的毒力所制。

　　如此錯節(jié)關(guān)系恰為此招高明之處，所幸施招者并非掌生握死，甚至不是冥醫(yī)杏花君，如此便留予敵手反擊余地。

　　斂守心脈無虞的灰衣人翻手揮掌，掌勢如波接過磅礴氣勁。

　　同一時間，還珠樓

　　簡單交換訊息過后，心憂小弟安危的風逍遙總歸不能安坐以待消息上門，讀懂飲者情緒的皇甫霜刃表示：

　　“還珠樓情報網(wǎng)會繼續(xù)留意月的下落，倒是風行走江湖須得小心。”

　　“嗯……”舉壺斟酌道別言辭的飲者不解看去。

　　“須得慎防四宗武學泄漏帶來的麻煩?！奔扔腥四苁┱剐∷榈恫?，那是否意味著幕后之人對他宗武學同樣存在相當透徹。

　　刻意運用陰陽秘傳有心嫁禍，灰衣人擺手苕溪垂綸，洶涌掌勁好比滄浪三疊，疊變之效層消錯節(jié)威能：

　　“漫渡深淵！”

　　隔空接掌拼斗內(nèi)力，嬌姨猛覺著手之處突然間變得虛虛蕩蕩，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實非實，另有一股粘稠之力纏在掌上。

　　這股似虛非虛的知覺，瞬息間傳至自己手臂，再自手臂通到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登時便如積蓄了十多碗沸水，擠逼著要向外爆炸。

　　老嫗這一驚之下，自是魂飛天外，急忙運勁后奪，但手掌竟如給極韌的膠水粘住了一般，雖向后拉了半尺，卻離不開對方掌風籠罩。

　　嬌姨猶如身陷洪濤巨浪，跌跌撞撞，隨著灰衣人掌風轉(zhuǎn)動，別說掙扎，竟連站定腳步也是不能，到了全然身不由主的境地。

　　眼看異種內(nèi)息便要侵入丹田，嬌姨雙目一閉，只待就死。

　　陡然間掌上粘力忽失，跟著丹田中郁熱之氣也緩緩消失。

　　只因倏來萬千晶光璀璨奪目涉足戰(zhàn)局解開危機，江濤滾滾中，有金鱗朝日破云而出，輝映滿江燦爛。

　　那是十余枚飛魚刺，灰衣人手掌一拍，一溜晶光落下。

　　連串打擊聲響中，一條身負漆黑鐵匣的獨臂人影自迷茫中緩緩踏出，寂靜冷漠，而殺氣卻是帶來強大的壓逼。

　　“我不是殘廢。”

　　一句強調(diào)脫口，鐵匣鏗然墜地開啟，關(guān)節(jié)處以軟質(zhì)作結(jié)連接便利手指手腕活動，主體由鐵箔秘銅鱗比拼湊的義肢著肩接續(xù)張揚鐵手。

　　看回還珠樓方面，簡單告誡飲者過后的皇甫霜刃轉(zhuǎn)而給出個人意見：

　　“雪同樣在找尋月的蹤跡，或許她會有線索。”風逍遙可以選擇先與玲瓏雪霏匯合，月也許會看在雪的情面上揍得輕一點。

　　“抑或者，風可以選擇先往水月同天一行，精通小碎刀步的你也許能看出更多端倪。”看穿刀招是單純的模仿還是當真造詣不淺。

　　“在此吾由衷建議你選擇后者，”一聲強調(diào)指向流露私心片面，“因為恰好有人能與你結(jié)伴同行?！痹捴兴甘橇硪幻踝逵H衛(wèi)。

　　歲無償是奉王上之命調(diào)查孤血斗場，眼下線索既得，其人正欲離開，臨行前，歲無償忍不住問詢一句：

　　“請問，冽風濤呢？”

　　雖已分道，但罪海七惡牢彼此扶持的那段共同歲月要如何忘懷。

　　昔日相處之同僚近乎死傷殆盡，自無間爬起之人實則最為重情……

　　若否他又何必舍近求遠越過鐵軍衛(wèi)求訊還珠樓，只因歲無償不想給自己任何虧欠白日無跡人情的可能。

　　所以需要一個契機扭轉(zhuǎn)王族親衛(wèi)的成見，至少不是針對整個鐵軍衛(wèi)。

　　眄了眼風逍遙確保飲者明了自身用心的皇甫霜刃答道：

　　“他此刻不在還珠樓當中?！?p>　　一身棕褐革制武士服綴以皮草，如爪銅箍束理紅發(fā)勝火冠以纓羽，容色威嚴，沉穩(wěn)的面龐，冰冷的目光，彌漫著難言的肅殺之氣。

　　不欲多言的冽風濤身形游走須臾搶攻近前：“擒龍手?！?p>　　紅發(fā)男子行動如輕煙、如鬼魅，左竄右突，突又凌空飛掠，長嘯清似龍吟，黑匣鐵手旋動穿行化作靈動烏光，一招七式，分抓灰衣人肩頭、腕肘、前胸、后背九處大穴。

　　甩掌踢足擰腰一氣呵成，借以云里翻身沖天拔起的灰衣人動若風鷹盤舞，雙腿半曲半伸，雙掌如封如攻，矯健靈活之態(tài)，竟較鷹隼更勝一籌。

　　而今月色漸黯，映得灰衣人身形更是凄清恐怖，擒龍無功的鐵手當即轉(zhuǎn)架布武十方——

　　“十方辟關(guān)?！弊笕斚龋沂衷诤?，冽風濤雙臂平持當胸，剛?cè)峄?，輕重相輔，便另組成一種奇詭已極也厲害已極的武功招式，與江湖中任何一門武功俱都不大相同。

　　只見紅發(fā)男子右手鐵臂挾帶風聲，發(fā)招雷鞭擊鹿當頭擊下。

　　不閃不避的灰衣人氣灌雙臂應以赤手搏龍暗伏潛潮涌動，他左掌拍出，右掌一帶，撥開鐵手之余，掌力繞過冽風濤身畔，攻往其人后心。

　　紅發(fā)男子聽得背后風響，衣上也已微有所感，黑匣鐵手趁隙背身反打神龍擺尾化解白虹掌力，護胸右手忽拳忽掌，忽而指戳，連發(fā)的十七招里，竟用了九種不同的武功。

　　九鬼摘星襲向胸口，灰衣人拳出無聲，腿去無影，飄飄忽忽，同令對方難以捉摸，回招深藏若虛擊以白浪滔天。

　　二人回旋反復地又拆了二十余招，冽風濤但感對方掌勢便似潮水一般，一個浪頭方過，第二個更高的浪頭又撲了過來，身形騰挪變轉(zhuǎn)赫然不由自己。

　　驚察此點，黑匣鐵手反抓擒拿，招數(shù)精妙，而內(nèi)力雄渾，更是別具一功，但真要借此突破驚濤駭浪卻也困難。

　　此時，有一道烏光自鐵手掌心發(fā)出，長空射雁飛襲灰衣人。

　　足踏玄鳥掠沙堪堪避過如意珠的灰衣人失機一瞬，紅發(fā)男子進逼連環(huán)，揚袖探手就見八般暗器凌空而發(fā)。

　　甩頭脫手鏢、梅花針、飛蝗沒羽箭、鐵蓮子、七星弩、低背花裝弩、無光鐵蒺藜、鎮(zhèn)山三粒英雄膽間雜施用，來得更快恰似流星擊電。

　　然而此時冽風濤所遇的，實乃當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武功之強，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議的境界。

　　左手上揚，右手橫劃，左肘佯撞，右肩斜引，連使四下虛招。

　　招雖虛、勁連綿，汪洋般的掌力勝逾江潮瞬息淹沒暗器戰(zhàn)能，不忘初心依舊憑以陰陽武學應敵。

　　“潮變深淵?！?p>　　依灰衣人之能為想送眼前二人同死不難，但如此勢必暴露本身根底，何況還珠樓主既已著手保護通幽谷，焉知其沒有其他后手。

　　紅發(fā)男子的出現(xiàn)也許只是一個信號前兆，灰衣人一面凝神拆招，一面分心旁顧顧周遭變化。

　　云淡星稀，鉤月斜掛，此外空蕩蕩的并無別物，唯見突兀封殺近前的冽風濤，黑匣鐵手斜擊閃電穿云，疾點灰衣人脅下藏血附近九處大穴。

　　灰衣人捏掌作拳反臂激發(fā)地涌天泉直上九霄，同那穿云而來之閃電針鋒相對，紅發(fā)男子下手縱能傷得了他，也勢必要被狂暴暗流震開。

　　“翻天一袖。”鐵手脫肩墜地，壯士斷腕之舉卸過淘沙大浪。

　　飄揚的空蕩衣袖轉(zhuǎn)瞬充實，紅發(fā)男子左手完肢再續(xù)，臂中套掌催魂腐心。

　　五指宛然的燦金掌印纏繞著霧狀氣旋，散發(fā)著藥草的清香，凌厲勁風挾帶必殺意念。

　　金光閃動散發(fā)神異姿彩，灰衣人回敬波瀾不驚，右手云袖飄動，宛若流水，左掌卻重滯之極，便似帶著幾千斤泥沙一般。

　　拳掌暗合五行——

　　逆流捧沙氣象渾厚消弭敵手掌力，翻江倒海潛勁深伏借以欺敵。

　　這是原本構(gòu)想，殊料合掌對接抵觸剎那，外界看來無聲無息，灰衣人頓感一股霸道真力如山洪爆發(fā)，帶著蟲蝕般的詭毒之氣，順著經(jīng)脈逆襲侵入……

　　是毒！

　　心道不妙的灰衣人決意速戰(zhàn)。

　　丕變眼神鎖定為迸發(fā)暗勁震開數(shù)丈的冽風濤，長袖兜甩隱匿五指觸及內(nèi)里冰涼玉質(zhì)。

　　那是一桿由上佳朱玉所制的九節(jié)洞簫，通身殷紅如血，嬌艷欲滴，一若遠處倏忽升上天空的高懸血月。

　　紅月映照一片荒蕪，光影明暗變幻處現(xiàn)出一人，身形有如金剛般挺得筆直，被身后無盡的黑暗一襯，更顯得威風凜凜，不可逼視。

　　慕云知命雙臂微張，凌空翻躍而起，折身解弩，拔矢搭箭，挽弓引發(fā)一箭迅準無匹——

　　烽火光晝·疾驚雷

　　飛馳長箭挾穿云破日之勢釘向灰衣人心胸。

　　眼看奔騰疾掠的飛箭去如流星疾馳，呼嘯過境，展動身形的灰衣人雙臂反揮，左掌駢起如刀，右手藏在袖中。

　　吐氣開聲的他右袖當前左刀固后，雙掌相擊，潮涌的力道迎上長箭，兩聲悶響奏傳，似是遠山后密云中之輕雷，

　　灰衣人竟藉著這回掌一擊之勢，斜飛而出，雙袖飄飄，夾帶勁風，猶自浮空的身形遠遠看來，仿佛一道被狂風斜扯而起的暗色長旗。

　　輕雷三響人已不見，徒留斜釘于地上箭翎兀自顫動，就像一座枯瘦的無字碑碣。

　　漆黑巨匣再啟歸置鐵手，嘴角溢血的冽風濤有些局促地迎上嬌姨之視線，遲疑片刻的他最終敲定彼此稱謂：

　　“前……前輩！”

　　這面有賴樓主安排的紅發(fā)男子成功救下自家沒緣分的岳母，那廂白日無跡仍在追殺無情葬月。

　　“風的兄弟有三個，每一個都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飲者私心仍想全部挽留。

　　而目送風逍遙同歲無償一道離開的皇甫霜刃凝視著飲者背影，漸冷聲調(diào)轉(zhuǎn)低做下論斷：“只怕到最后，你一個都留不住?！?p>　　“既然擔心他，為何不將他留在身邊？”一把柔和女聲響起，發(fā)問者衣著蝶紋紫衫，膚如瑩玉、眼似秋水，面靨更是嬌美如花，這是鳳蝶。

　　紅欄精舍當中，為巫教宗女飛書請來診視神蠱溫皇傷情的術(shù)者嘴角輕輕一翹，若無其事道：

　　“如果你很想要一樣東西，那么就放他離開，等他回來找你的時候，你就永遠擁有他了?！?p>　　關(guān)于此點，想來無人能比這位烏發(fā)堆云、明眸善睞的紫衣少女來得更有話語權(quán)。

　　這點神蠱溫皇看得清，非然踏古卻看不破——

　　年夜，月凝灣

　　菱白蝦仁，荷葉冬筍湯，櫻桃火腿，龍井菜葉雞丁等等珍饈陳列。

　　每一道菜都十分別致。魚蝦肉食之中混以花瓣鮮果，顏色既美，且別有天然清香，香氣十分濃郁。

　　珍饈雖溫難暖冰冷芳心，紅木碗筷靜置身前，玲瓏雪霏卻是動也不動。

　　壓抑沉默的用餐氛圍一如陌生疏離的父女關(guān)系。

　　新局將啟，智者自該把關(guān)鍵牢牢把握手中，一頓年夜飯修補血緣親情，彌補天倫遺憾。

　　“如何了，是不合胃口嗎？”

　　頎長身材衣著紅紋銀裝緞衫，頜下五柳長須，相貌清癯的忘今焉問。

　　更或許，這最后一分關(guān)懷也是為將感情利用殆盡……

　　說不出是無力亦或不欲分辨眼前人虛情假意與否，舉箸取食一番咀嚼過后咽下菜蔬的如雪女子看回自家生父，揚唇道：“滋味很好?！?p>　　眉眼含笑難入心底，這一夜的風花雪月身處天南海北，獨獨玲瓏雪霏一人品嘗到了苦澀滋味。

　　這大抵便是虛偽假作的情感所必要付出的代價，對此坦然接受的女子待散宴后便徑自離開，全然沒有留下聽父……夫子寒暄的打算。

　　畢竟雙方對彼此的容忍余地早有把握，該說真不愧是親生父女嗎？

　　但血緣又何曾是維系情感的必要關(guān)鍵，手持絹傘蓮步穿林的玲瓏雪霏想起了萬雪夜，彼時的她來到一處岸邊。

　　前面水光閃動，是一個小小湖泊。

　　此時天氣倒不甚寒，湖中并未結(jié)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邊一排排都是梅樹，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顯皎潔。

　　寒月瑤光，輕風拂葉，忽見銀絮，雪染青絲，見狀，心下已有所知的女子啟唇歌道：

　　“數(shù)聲鶗鴃，又報芳菲歇，惜春更把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jié)。永豐柳，無人盡日飛花雪?！?p>　　平湖寒梅開，風雪故人來。

　　漸深白雪凝作冰湖如鏡，瀲滟水色幻化漣漪鱗紋。

　　風雪盡處，玄紋嵌釘素質(zhì)革衣的那人銀發(fā)秀容，手持螭影曤日刀，刀意凜然寒氣逼人，皓膚如玉的纖手映著雪色，便如透明一般。

　　恍才想起自己尚有一樁約定未赴的玲瓏雪霏長袖揮舞一收絹傘，體迅飛鳧，飄忽若神般掠過冰湖。

　　再定睛，女子已然端坐冰湖中央，水晶細琢成案上置瑤琴七弦，如蔥玉指撫按弦上。

　　起手一曲，指將出動入弦，有惘然低回的琴音緩緩傾瀉而出。

　　“一弦撥一絲，箏動十年事，流年不敢顧，余音記愁緒。”

　　和歌響起，弦樂悠揚，萬雪夜微撫曤日，輕擺舞袖，身形雋麗，恰似蹁躚于舞臺的白鴿，輾轉(zhuǎn)于人間的天使。

　　她的嗓音清潤，幽深而秀美，似是道盡了這世事人間的滄桑，似是傳遞著舞臺人生的精魂，為她的表演灌注了厚重感。她的血液里流淌著戲曲的天分。

　　輕聲細語，柔態(tài)萬千，幽怨傾訴，惆悵低回。

　　互為知己的兩人暫放心思，各抒其意蘊含樂舞當中，琴聲時若春江月色，優(yōu)美清麗又纏綿悱惻；又似霜天萬象，高遠古樸而無拘無束。

　　一曲琴刀相依唱罷，又聞磁性而柔綿的驪歌驟起：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p>　　歌聲收止，萬雪夜已然落座玲瓏雪霏身側(cè)，聽出個中深意的女子不禁蹙眉微疑道：“汝要遠行？”

　　臨別之際將昔日所定約會結(jié)清，如此舉動如何不令人心憂。

　　“是！”一聲肯定回應，萬雪夜接著解釋說，“我要入佛國尋找獨眼龍的下落。”這名久病成良醫(yī)的刀者顯然自琴音中聽出眼前人沉重心境，那是有別于初見時的郁結(jié)深鎖。

　　于是想起日前聞知的她轉(zhuǎn)眸看向玲瓏雪霏，把頭湊近了些：“卻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請佳人同行？”

　　刀者發(fā)出邀請，邀請摯友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皎若霜雪的清俊面容入眼，更勝如銀月色的灼灼目光灑落心海，泛起點滴旖旎漣漪。

　　雖然同為女子，但面對此情此景，玲瓏雪霏仍不免心中一蕩。

　　“智者善于籌劃人心，智者卻也最難籌劃感情。”忽來優(yōu)雅、柔和，而十分冷酷的平靜語聲傳入。

　　中肯評價落定，燈光盡處驀得轉(zhuǎn)出一人來，是乍然現(xiàn)身的赤羽信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