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輪回之鏡（4.9k）

　　苗疆，北競王府

　　不速之客口吐驚人之語，荻花題葉面上波瀾不興，徑自囑咐讓身側幻幽冰劍添茶。

　　滾熱甘泉沖泡，杯中細嫩芽尖樹立如筍，別有一股清新香氣滋生，茶葉如浮標于水面載浮載沉。

　　舉起杯盞淺抿一口感受茶味的冷梅病子再開口，帶過話題衷心求教：

　　“不知我是何處露了破綻？”

　　“我并未識破，從頭至尾，閣下就不曾露過破綻?！?p>　　醫(yī)者先是搖頭給出否定答案，不過未盡之意留下但書。

　　“哦……？”

　　“只是最近我拿到了一封書信。”

　　關鍵在“拿”而非“收”，微妙的字眼差異表明持有者非為正主。

　　聽到這里，六陽君方才注意到荻花題葉身邊那紙信封，其上還壓著一串水晶琉璃。

　　【老五：“俏如來并未與他接觸，從沒?！?p>　　老七：“鉅子如果有計劃，這個計劃一定在他身上可以找出端倪。”

　　老五：“怎樣從他口中逼出訊息？”

　　老七：“這是你的問題?！?p>　　老五：“走入極端會暴露行跡?！?p>　　老七：“對冥醫(yī)而言，九算不是秘密?！薄?p>　　日前尚賢宮中對話響徹耳畔，而冥醫(yī)失蹤期間行跡恰恰始終落在還珠樓掌握……轉瞬已將首尾串聯(lián)的冷梅病子不露聲色沉吟道：“嗯……鉅子果然留下了訊息給他。”

　　“鉅子？”男聲帶著些許笑意，醫(yī)者莞爾反問，“閣下怎么會這么想？”

　　“本來我還有懷疑，但我看到赤羽先生給我的紙條，這封信并非我所寫，那是誰送出的？送出這封信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天門左近，面對隔空交手偌久的兩名師叔，俏如來態(tài)度不卑不亢。

　　“信上寫了十二個字「魔世入侵！中原再會！神蠱溫皇！」這看似是一封求援信，為了怕赤羽先生不來，信末還署名了神蠱溫皇?！?p>　　侃侃而談的聲調倍見自信從容，修者結語輕巧遞過話頭。

　　“但是櫻吹雪前輩回到東瀛之時，尚不知九龍?zhí)鞎值慕Y果，赤羽先生，再來請你解說了。”

　　“我接到這封信的時候，看到這十二個字，只有一種想法——”赤羽信之介淡定接戲。

　　“九龍?zhí)鞎郑y燕與劍無極戰(zhàn)敗，俏如來無力阻止神蠱溫皇開啟魔世，中原因此大亂，而這十二個字是神蠱溫皇對吾的挑釁！”

　　言及此，西劍流軍師將折扇敲入掌心：“為了幫助俏如來，一償當年之恩，也為了再與溫皇一分勝負，吾才前來中原?！?p>　　“所以——”

　　一直認真聽講的修者點點頭。

　　“在赤羽先生第一次接到信的時候，他所看到的十二個字「魔世入侵！中原再會！神蠱溫皇！」并不是一封求援信，而是一封挑戰(zhàn)書！”

　　“但當赤羽來到中原之時，才明白原來信中內容并非挑釁，而是求援，這就是盲點?！?p>　　王府園林當中，荻花題葉細細復盤抽絲剝繭。

　　“常人只以為是自己誤會，”但神蠱溫皇敲章論定的銳利心思豈是尋常。

　　“于是赤羽大人與還珠樓分享了這樁情報?！?p>　　“驚人的聯(lián)想力！”

　　六陽君撫掌贊道：“那你又如何推斷我會親自前來呢？”

　　“你明白我怎樣推斷?！?p>　　“我想聽！”冷梅病子目光灼灼，“聽你親口解釋。”如此，方能真正確定醫(yī)者掌握訊息之多寡。

　　由是觀之，影形一族果真是將情報收集刻入本能。

　　“雪已經前往東瀛，又何必多此一舉，借漁民之手轉交一紙書信，唯一的可能，”荻花題葉分心品茗，“是他做人失敗?！北慌懦谕狻?p>　　“哈！”六陽君不禁失笑。

　　醫(yī)者不以為忤，一板一眼道：“再來，當初墨家內亂，九算聯(lián)手暗算鉅子，卻不幸四死二重傷。”

　　一旁的幻幽冰劍聽到這里，不禁瞅了瞅冷梅病子，像是看一件奇珍……死里逃生誒。

　　“當今的武林真正浮上臺面，進入現(xiàn)任鉅子視線的九算亦不過閣下一人，如此，豈非太過孤單?！?p>　　那當然得拖人下水啊。

　　被因花雪緣故融化的冰山女殺手盯視略顯不自在的六陽君輕咳一聲，就聽得荻花題葉接著道。

　　“那么順水推舟揭破封鱗非冕身份的行為豈非更是順理成章？”

　　想起魔戮尾聲蒙昧始覺那近乎失智的荒腔走板表現(xiàn)，再聯(lián)系俏如來的挑撥話語稍加發(fā)散，更增玄之玄交換身份有意為之的可能性。

　　瞥了眼落井下石的冷梅病子，醫(yī)者語氣淡淡：“真是感天動地的同門情誼啊。”與之相較，風花雪月簡直是兄弟姐妹界的一股清流。

　　“不動聲色的挑釁，又帶有挑撥的意味，真難想象你的年紀還這么輕?！绷柧畤@道。

　　“我還以為已經見過俏如來的你，”荻花題葉倒是頗為不解，“應該已經習慣訝異了?！?p>　　意識到行跡暴露，冷梅病子心下警惕：“同是天涯淪落人，花雅又何必故作姿態(tài)呢？”這依舊是試探，脫口而出的稱呼劍指道域過往。

　　“點睛化龍無意墨家爭端，”荻花題葉完全不接關于貴圈真亂的話茬，“一生所在乎的，亦不過身旁數(shù)人?！?p>　　聽得醫(yī)者自稱下潛藏立場之別，六陽君眼神一閃：

　　“老大不算嗎？”

　　“夫子算嗎？”

　　下意識地反問一句，意識到情報被套取，后知后覺的醫(yī)者不禁扶額低笑。

　　而冷梅病子顯然早早放棄從荻花題葉面上神色變化讀取信息的打算，轉而企圖從幻幽冰劍著手。

　　人何時最是放松，女殺手在醫(yī)者身邊表現(xiàn)出的松弛感使她會下意識表現(xiàn)出最為真實的情緒。

　　比如視線投在醫(yī)者身上時所露出的，細微卻又纖毫畢露的關懷。

　　又譬如現(xiàn)在，當聽到“夫子”二字時，幻幽冰劍眼底那轉瞬即逝的厭惡——那是恨屋及烏的絕佳注解。

　　察言觀色讀懂這些，六陽君恍惚間明白了荻花題葉的態(tài)度。

　　我悟了！

　　同樣自覺透徹醫(yī)者用心的還有遠在佛國的蒼越孤鳴，發(fā)現(xiàn)王骨加成之果效的他想起點睛化龍臨行交代，更感對方綢繆周全。

　　“聽聞王骨之間互有感應，而今一試，果真如此?！?p>　　說話間，玄袖倏翻，一柄通體鏤有復雜妖異美的紋路，色彩紫黑為調，鐔身鑲有如睛藍珠的至美邪器化出。

　　下一刻，燭龍遺澤巍然壯現(xiàn)。

　　刺眼的日影，冰冷的清霜，猶如雪流的白芒光暈之中，戮世摩羅退步止身嘔紅，眼前再見魔世王骨，暗自戒備在心：“幽靈魔刀！”

　　尾音點落，修羅帝王五指握緊掌中逆神邪刃。

　　呼吸之間，氣機再度碰撞，雙王爭鋒第二輪，于焉而開！

　　狂風裂云痕，殘陽嘆悲歡！

　　驀來銳風染透驟然變沉之氛圍，陰翳幻化的逆神劍影太阿倒持般襲出，式夾風聲破土揚塵。

　　幽靈魔刀凝光劈地，一嘯風生瞬化冰晶撥開劍柄，戮世摩羅眉峰輕皺，挽指引劍風，旋動殺影撩掃天熵七曜。

　　浮光幻云水，暴雪展囂狂！

　　聚威天星黯淡剎那，漫天云水匯聚纏覆刀鋒，蒼狼身動風卷殘花，揮灑殺性絕艷。

　　星辰動搖日月晦明快絕入眼，修羅帝王卻是不退反進，身隨劍走，弓膝沉肩拐布泰山十八盤，轉借地勢蔽天光。

　　刀，瞬動，劍，抽掃，不及眨眼，第一手交鋒已過。

　　攀高行險，尋隙穿步雁回祝融，縱身上前的蒼越孤鳴轉腕反握刀柄，雁別金翅撥云望日。

　　峭壁斷云頃刻，又來虬枝斜出，蒼翠相掩，此為戮世摩羅劍擬蒼然古松，式行五大夫劍。

　　攻勢迭起，背手刀，反向劍，劍吟刀嘯，掀動塵煙波涌，令得天門為之動搖。

　　刀身劍脊相擊方寸，擦動萬點金星，鷂子翻身避過圍腰玉帶，滑絞回拉魔器以客犯主，雙兵乍分，蒼狼返步石關回馬，左右撥草尋蛇欲覓氣甲破綻。

　　逆神圓轉為形，便如同暗藏鋼針的一團棉絮，修羅帝王單手左右雙回，沖天掌蘇秦背劍格開幽靈魔刀，再一抖腕，探針凝聚天柱云氣。

　　心知煙云鎖身，蒼越孤鳴掌中魔器平遞孤光自照，星輝因循回峰蜿蜒，不偏不倚恰抵銳尖。

　　刀劍相觸復分，對峙雙方站位赫然互易。

　　煙塵中，戮世摩羅抬指輕挑墨綠發(fā)絲：“你……令人殺意沸騰?！?p>　　“同感，”身影屹立不搖，蒼狼偏首側目，“一招勝負罷！”

　　拖戰(zhàn)虛耗消磨體力，修羅帝王用意不難揣摩，一身根基罕世無匹，蒼越孤鳴心懷計較刻意引導。

　　“我偏要一劍一劍的慢慢解決你?！痹捯袈?，刀劍再斗，清靈的刀，冷銳的劍，互不相讓的犀利，速度之快，快越奔電。

　　修羅帝王回身沙鷗掠波，逆神好比青龍出水疾刺蒼越孤鳴心槽。

　　孤雁出群接天云濤，凌空避過來招的蒼狼翻躍俯沖，雁行斜擊白云蓋頂。

　　拋擲邪刃脫手盤旋沖天，橫走攀云乘龍險之又險截住幽靈魔刀再度入掌。

　　戮世摩羅捻指擰動劍柄，鋒身鉤抹將之砸開。

　　足踏云龍三現(xiàn)忽隱忽顯卸過力道的蒼越孤鳴掌中魔器揮掃，青天攬日月倒懸星河欲轉。

　　夜戰(zhàn)八方藏刀式脫手而出。

　　逆神邪刃浮變利芒一瞬，修羅帝王厲招上手，有烈火繚繞的灼熱劍氣發(fā)出纏住刀芒。

　　愈發(fā)熾熱的戰(zhàn)火燃燒在天光漸弱的將夜黃昏之下。

　　刀芒，劍氣交織錯動，迸濺寒星赤火點點。

　　雙手握柄履步疾掠，戮世摩羅身形一展便如黑夜中鶻鷹飛撲，穿劍仿佛天瀑直泄點向蒼狼眉心。

　　舉刀定旗懷抱月，斗然豎起的幽靈魔刀粘住逆神，抽絞鋒刃牽附闊劍，單掌推出只手擎天。

　　筋肉伸縮如弓弦，動發(fā)若弦滿，狼王爪舉處，有燦然金光炫目。

　　擰身翻天龍戲水，心存顧忌的修羅帝王犟自反推邪刃擦過魔器逆行往上登空，隨即穩(wěn)抓下落戰(zhàn)機，其人身形回環(huán)撩劍斬向蒼越孤鳴雙足。

　　花刀轉下銅畔竿，拄地幽靈直直攔住橫劈逆神，只聞鏗然乍響，震退戮世摩羅倒打筋斗同時，蒼狼再度搶上。

　　是刀之巔峰，更是劍之極致，刀劍空前絕后之爭，更是逢遇前所未有敵手之激烈。

　　“星辰變·孤狼越峰。”

　　盛綻的寒滟霜花凝作橫貫刀影奪目穿空，有賴三部寶典加身，蒼越孤鳴攻勢自是非同以往。

　　“修羅魔決·邪焰襲天。”

　　逆神有攻無守，幸得六天魔王庇佑，修羅帝王揮灑自如，邪刃接招還招助長魔焰極威。

　　霜刀與炎流交錯，織成冰雨迷蒙的奇景。

　　焰織邪翼一揮，霎時消融冰風刀芒，縱飛劍氣余勁不減回射蒼狼。

　　暴竄火流吞吐赤舌，式若烈陽欲隕星，招若地火燒平原，

　　兇煞魔火融化寒冰，蒼越孤鳴卻似不以為意，幽靈魔刀走勢信手再變，借以輕靈避去炎流鋒銳。

　　火氣散納當時，場中又來殘照西風席卷，闊劍潛暗流，點燃延燒硝煙。

　　修羅魔決·萬劫魔炎

　　戮世摩羅劍流瀟灑，旋動風輪火轉，蒼狼以退為進，白猿托刀接酒挑袍巧壓邪刃攻擊。

　　幽靈、逆神，雙器交擊火光四射。

　　二人同為兩境主宰，盡管各自變招步步為營，不驕不躁，然出手之速猶原是當世少有之快。

　　半空交鳴之聲未絕，已然爭鋒數(shù)十合，短兵相接拆過百招，雙方刀劍齊頓，魔器陡然回招。

　　有飄搖刀光自地底迸生而起，仿若千道雪翎，動中帶殺，殺機變化無端，亂序雨幕斂聚萬滅漩渦籠向修羅帝王，令之避無可避、閃無可閃。

　　星辰變·貫地狼突

　　剛烈清寒的極端刀影挾帶無窮后勁，悉數(shù)打在護身氣甲上。

　　生承來招，本就浮現(xiàn)皸裂的魔之甲立時更添新創(chuàng)。

　　碎玉聲響中，有無形無相之緋紅火焰宛如天邊紅霞，毫無征兆地自直刺入地的逆神劍身劈裂而開，三尺冰雪受熱流炙烤，登時消融了。

　　這是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的戮世摩羅。

　　本意改造后的王骨即便能可破壞魔之甲，但也需耗費相當體力，因此修羅帝王遂刻意纏戰(zhàn)，以期拖得蒼越孤鳴氣空力盡。

　　然由今觀之戰(zhàn)況顯然脫離其人猜測，察覺對手體力流逝全然不似預料之速，戮世摩羅心下頗感驚疑——

　　眼前之人年紀看來與己相仿，殊料竟有如此根基。

　　那是絲毫不遜色入靈炎魔與帝鬼，甚至猶有過之的根基。

　　同樣為蒼狼一身修為咋舌不已的還有從旁觀戰(zhàn)的劍無極。

　　雖說烏越刀吸收散發(fā)靈能之效不似王骨強悍，但風間烈總歸親身體驗過運使神兵耗力之艱難。

　　更何況還有絕代鑄手出言示警在前——【“你們沒渡世大愿的加持，只要用一次一劍無悔便會耗盡體力，而這一招，又需要你們心念一致?！薄?p>　　回憶戛然而止，按下訝異心思的劍無極遂將關懷視線投向身側的雪山銀燕，其人如今一雙眼眸不移不改，緊鎖雙王戰(zhàn)場。

　　白云遮天，平湖泛光。

　　在四周驟然騰升而起的白色水汽中，當先席卷而來的蒸騰火焰之熱量已經撲面而來，伴隨其中如同鬼哭狼嚎的音效一齊。

　　修羅魔訣·滅世邪炎

　　戮世摩羅邪刃鼓動，驚艷而詭異，上著火能急竄，吹焚照水。

　　一朵火焰紅蓮于無邊瀲滟中盛開，有讓人毛發(fā)皆焚而內心生寒的殺機隱藏在熾熱的魔火深處，

　　視聽雙覺同時遭受剝奪，又來觸覺尖銳叫囂，是蘊含冤魂之力的魔火切膚疼痛，由虛凝實的赤焰意在攻心。

　　深知對敵急之不得，蒼越孤鳴應招倍顯沉穩(wěn)內斂，靜以制動，不疾不徐。

　　“十里飛霜。”

　　反射白茫雪光的狼眼隱現(xiàn)絲縷猩紅，捉見魔火真相的蒼狼猛然向上抬手橫削倒劈，幽靈刀鋒嗡然震動。

　　刀氣弄潮，雪花六出，極為清冽純凈的霜潮正正壓制火光一線。

　　綻放紅蓮忽然破碎，剎那鋪天蓋地白雪激烈冰珠，無數(shù)霜華縱橫交錯，轉為毫無軌跡的螺旋之力。

　　像是突然蓮開吐蕊，混合了尖嘯聲中無數(shù)冰珠磋磨，仿佛被賦予了無堅不摧的特性，轟然沖擊修羅帝王身周無形的護體氣甲。

　　邪魅面容不動，任憑狂風暴雪從身邊涌過，戮世摩羅抖劍及時封阻刀氣。

　　刀氣回旋，在冰雪煙云中穿行碰撞，繼而聚攏再發(fā)。

　　地利不破，刀氣不滅，欲分勝負，先得不敗……

　　一招換過修羅帝王便已看明個中虛實：“修羅魔訣·殃云掩日！”

　　撲面而來的灼熱感再度騰空而起，緋紅的火焰由虛凝實，從逆神劍身向外劃開一道火虹。

　　魔之火焰，燃盡一切，一種極為殘酷的信念隨著火焰向外發(fā)散。

　　幻靈訣·輪回之鏡

　　殃云全無溫度，其下是以不忍猝睹之回憶為薪，殛欲吞噬靈魂的焚心無名業(yè)火。

　　挑動人心的東瀛咒術布開深紅邪氣迷神，愈發(fā)濃烈的猩紅血光，染了心、染了目，激蕩蒼越孤鳴心神動搖。

　　睜眼，觸目所見并非逼殺的戰(zhàn)場，而是黑暗的心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