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溫故知信

　　還珠樓

　　闊別多年的醫(yī)友再度重逢，畢竟醫(yī)者仁心，杏花君暫按心下怨懟情緒，一探鳳蝶境況，不意覷出些微端倪，瞳孔微微放大：“嗯，這是——”

　　“她是三途蠱的宿主。”

　　靛藍錦衣，豐神俊朗的神蠱溫皇補全冥醫(yī)未完之語，進而闡明女子如今癥狀緣由，“三途蠱爆發(fā)之后，我雖盡力穩(wěn)定她的傷勢，但效果有限，雖能救命，不死卻殘。”

　　自覺對男子調(diào)性有所了解，杏花君眼皮一掀，望向身側(cè)男子狐疑道：“她身上的三途蠱該不會剛好是你下的吧？”

　　遮面羽扇一晃而過，神蠱溫皇坦然因應：“正是?！?p>　　“你既然在她身上種下三途蠱，現(xiàn)在又何必救她呢？”

　　“這是一項挑戰(zhàn)?！薄疤魬?zhàn)？”

　　“三途蠱為苗疆失傳的奇毒，據(jù)說受到三途蠱反噬的人，將必死無疑，”言及此，恍若興致更增，神蠱溫皇眸光忽亮，掩去眼底幾不可察的掛懷情緒。

　　“我若能破解三途蠱，便能證明我的毒功勝于苗族，所以這些年來，我悉心培養(yǎng)，讓鳳蝶的體質(zhì)有了改變，待她痊愈之后，將成百毒不侵之身?！?p>　　“看來在下今日有幸，能親眼見識到有人能超越巫教蠱術(shù)，”低沉男聲突兀響起。

　　杏花君聞聲看去，因而未能看見神蠱溫皇一瞬冷冽的眼神?！霸谙禄矢λ?，見過冥醫(yī)前輩，溫皇先生?！?p>　　區(qū)別的稱呼十分投契醫(yī)者心情，但杏花君倒也絕非如此容易被“收買”，“哦，你認識我？”

　　“一代國手杏花君的名號如雷貫耳，身為學醫(yī)之人的在下自是聽過的。”皇甫霜刃恭謹回應。

　　一言拉回話題，好險被帶跑偏，冥醫(yī)轉(zhuǎn)而問道：“所以呢，你找我、我們來是為了什么？”話說一半瞟了一眼后來男子，杏花君隨即改口。

　　“我雖有醫(yī)治之法，但憑我一人之力卻無法做到，”說著，神蠱溫皇躬身一禮，端得是儒雅端方，“所以才拜托醫(yī)友——”

　　話未說盡，杏花君霍得從對方身側(cè)冒出打斷道：“等一下，別說的我好像跟你很熟一樣。”

　　“醫(yī)友這樣說就見外了，”神蠱溫皇趁隙再拉關(guān)系，“萬濟醫(yī)會上，你我兩人可是一見如故啊！”

　　“是故沒有錯，不過是‘顧人怨’的‘顧’，”不提還好，提了杏花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只怪我一時好奇跟你接觸，害我損失慘重，這種事情一次就夠了?！?p>　　“只要醫(yī)友在我醫(yī)治鳳蝶時助我一臂，我定不會有所虧待，”明了自己這次非出血不可，神蠱溫皇倒也并無吝惜心思，“無論醫(yī)友開出什么價錢，我都已經(jīng)做好準備。”

　　“呦~”似是為對方爽快態(tài)度所震驚，杏花君挑眉道，“這次怎么這么干脆?！?p>　　在自家摯交熏陶下，畢竟凡事多留了一個心眼，冥醫(yī)好奇地問：“話說回來，為什么一定要我，你不是有一個朋友醫(yī)術(shù)也不錯嗎？”

　　“千雪的專長在藥理，”羽扇翩搖，分毫看不出打傷好友義女的心虛，神蠱溫皇抽絲剝繭，分析有理有節(jié)，“但我需要的是針法上的幫助?！?p>　　“那醫(yī)天子呢，我想他的墨懸針法總該能能滿足你的需要了吧？”

　　昔日花雪二人一行神蠱峰，臨別時神蠱溫皇特意送了二人一封書信，當中便書有萬濟醫(yī)會的存在，并附有一封推薦信，給足二人出府的理由。

　　但人情并非這么好拿的，尤其是智者的人情。醫(yī)天子第一次參與萬濟醫(yī)會便撞上磨刀霍霍，要找神蠱溫皇定孤枝的杏花君。

　　因著是由神蠱溫皇推薦的緣故，加之對方那次“恰巧”因故缺席，醫(yī)天子因而吸引了冥醫(yī)當時大半火力，犧牲不少珍藏醫(yī)者這才險險脫身。

　　不過交情也就這么建立起來了，也正是仰賴醫(yī)道前輩點撥，醫(yī)天子方才推陳出新，針術(shù)造詣更上一層，將點睛靈指化入針法。

　　懷著難言的期許，醫(yī)者遂將之起名墨懸。

　　話說回頭，微不可查地覷了冥醫(yī)身后靜立男子一眼，神蠱溫皇解釋道：“近日北競王身體每況愈下，醫(yī)天子無暇分身，只能仰賴醫(yī)友了。”

　　“還真是會利用人啊，”杏花君踱步思忖片刻，倏地想起另一位病患，“嗯，要我?guī)湍憧梢裕贿^這次我不收錢?！?p>　　聞言，神蠱溫皇如水眼泊微顫，卻是靜待下文。

　　“我要鳳蝶身上的萬毒血。”杏花君直白道。

　　“要萬毒血，”不合平常作風的行為令人矚目，神蠱溫皇心念電轉(zhuǎn)，“醫(yī)友是要用此血研制藥方嗎？”

　　“沒錯?！弊钍敲髁松裥M溫皇這類人難纏，杏花君遂大方承認。

　　“竟然要用到萬毒血，想必此方必定是世上少有的奇藥?！?p>　　“對醫(yī)術(shù)有興趣的人不是光只有你，醫(yī)治之后，她的血就不再具有萬毒血的特質(zhì)，這么難得的藥引，我怎么能放棄呢？”

　　聽到話中關(guān)鍵，神蠱溫皇、皇甫霜刃無聲對視一眼，確認在場知情人數(shù)，隨后默契收回視線。

　　搶在引起冥醫(yī)注意之前，神蠱溫皇憂慮再開口，言辭設身處地為杏花君著想道：“但萬毒血的毒性猛烈，難以掌控……”

　　“這就不用你來操煩了，”冥醫(yī)把手一揮，“就讓我們各自挑戰(zhàn)不可能的任務吧?！?p>　　“嗯~”杏花君倒是爽快答應，此刻反倒換神蠱溫皇故作遲疑了。

　　見狀，冥醫(yī)假意激將道：“只不過向你討一滴血而已，需要考慮這么久嗎？”

　　“好吧！”決斷做下，神蠱溫皇作風陡轉(zhuǎn)雷厲風行，右手一翻化出精巧瓷瓶。

　　旋即神蠱溫皇羽扇倏動，精純指勁透徹鳳蝶嬌軀，導引氣血運行，壓抑蠱毒殘息，無形氣旋盤桓瓶口成就莫大吸力，絲縷抽出奇異血元，落入瓶中。

　　報酬既成，神蠱溫皇遂痛快交出，“萬毒血，奉上?！?p>　　“好，你要我怎樣幫你？”接過瓷瓶，冥醫(yī)神色一正，開始關(guān)注起診治過程的詳情。

　　“我會用藥刺激蠱毒，在引導蠱毒運行，將之逼出，但她胸口之傷傷及心脈，為避免過程中蠱毒進入脈門，請醫(yī)友封住她心脈周邊之穴，隔絕毒性?！?p>　　“那皇甫霜刃呢，你該不會真的只是請他來看你是如何超越巫教的吧？”聽了大半療程，獨獨沒有對男子工作的安排，冥醫(yī)遂不解開口。

　　“這也是一項挑戰(zhàn)?！?p>　　“哦？”

　　“挑戰(zhàn)蠱毒爆發(fā)后余下毒質(zhì)是否有繼續(xù)存活栽培的可能？”皇甫霜刃默契接口道。

　　“不錯，這就要看皇甫所提出的嫁接之法是否可行了？”回望的視線深意隱隱，神蠱溫皇言辭頗見和善勸勉。

　　“難題，方有挑戰(zhàn)的價值不是嗎？”說著，皇甫霜刃掃了一眼榻上女子身影，“何況，在下自信，當不會令溫皇先生失望?！庇袀涠鴣恚枰?，只是一個機會。

　　個性詼諧幽默，提攜后進不遺余力，更是有心狠狠敲神蠱溫皇一筆，杏花君遂出言替皇甫霜刃斡旋道：“所以你打算付給他什么呢？”

　　“唉！”神蠱溫皇輕笑搖頭，好一幅交友不慎的作態(tài)，“看來醫(yī)友是一心要我出血了？”

　　“看你這家大業(yè)大的樣子，難不成還要占小輩的便宜不成?！?p>　　“罷了，總是要我吃虧便是了，不知醫(yī)友覺得怎樣的價錢合適呢？”言到后來，狹長眉眼目光灼灼，看向皇甫霜刃。

　　“這嘛？”杏花君同樣看向男子，示意對方開口討要報酬。

　　獨對兩位醫(yī)學大拿目光審視，皇甫霜刃卻也不怯場，坦言道：“據(jù)聞巫教為秋水浮萍所滅，不知這巫王令是否同樣落入還珠樓主掌握。”

　　洞悉稱呼微妙變化背后所藏真相，神蠱溫皇沉吟一聲，在眼前男子“不安”的注視下，接受皇甫霜刃所開價碼：“好，我允了?！?p>　　言罷，靛藍身影自袖中摸出一面材質(zhì)映光，顏色變幻的古玉令牌來，交付墨衫男子手中，“令牌在此，汝可要拿穩(wěn)了?！?p>　　“這樣大好的機會就換一面令牌，你確定不再考慮考慮？”見狀，杏花君向皇甫霜刃認真建議道。

　　“誒，需知溫皇向來以誠待人啊，”羽扇掩面佯作難過，神蠱溫皇辯解道，“一個足以成為天下第一的機會還不夠貴重嗎？”

　　巫教令牌是死物，難得的卻是個中所藏玄機。

　　自覺領會到神蠱溫皇弦外之音的冥醫(yī)對此嗤之以鼻：“切！”

　　而后杏花君話音淺轉(zhuǎn)，無心于此多做糾纏，回歸診療商討：“封心阻脈若是稍有不慎，神仙難救，你確定要這樣做？”

　　“委托醫(yī)友，正是為了醫(yī)友這手絕妙天下的織命針?！鄙裥M溫皇誠摯恭維道。

　　“別褒，沒安好心，”渾身惡寒地顫了顫，制止眼前人繼續(xù)下去，冥醫(yī)話鋒一轉(zhuǎn)，“動手吧！”

　　一聲“動手”，神蠱溫皇快步上前，喂女子服下獨門藥丹，五指流利點撥，毒功瞬運，真元反逆巧變，無形操縱蠱毒游走。

　　“織命針！”

　　杏花君眉心頓凜，配合溫皇引毒之舉，運針如飛，封心阻脈，分毫不差，行針走穴揮灑裕如，鳳蝶一時竟是失了氣息。

　　皇甫霜刃妙掌一翻，霜皎蠱蟲浮現(xiàn)當中，右手駢指一點，激化活體復蘇，堅韌菌絲倏爾蔓生，急竄探入女子胸口創(chuàng)傷之處，源源吸納鳳蝶體內(nèi)邪毒膿液，透亮蠱身頓染一片漆黑。

　　“呼——”伴隨余毒拔盡，女子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三方醫(yī)者默契收招。

　　修長二指探脈一察鳳蝶如今境況，確認無虞，神蠱溫皇這才放下心來。

　　“如何呢？”對醫(yī)術(shù)從來不乏興趣，先前所言并非虛妄，更是深知三途蠱此前名列天下第一奇毒，杏花君不由好奇地問。

　　“蠱毒已清除，她雖然虛弱，但性命無憂?！敝挥X莫名松了一口氣，神蠱溫皇背對冥醫(yī)，不帶情緒地回應道。

　　“那就好了，既然人已經(jīng)沒事，那我也要告辭了?！闭龤馍角f里還有一個重癥患者等著醫(yī)療方案呢？

　　但再忙，杏花君也不會忘記討債，尤其對象還是神蠱溫皇：“但血枯蟬的事情我不會就這么算了?！?p>　　“有了萬毒血，還抵不過嗎？”

　　“一事歸一事，你還欠我一只血枯蟬?！鄙钪钦哒f話的彎彎繞繞，冥醫(yī)一點也不想被繞進去，遂率先出言敲定彼此債務關(guān)系，而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唉！愛計較的老毛病，還是改不了啊！”目送杏花君離去，神蠱溫皇嘆息一聲，目光微轉(zhuǎn)，又是落在榻上緊閉雙目，尚處昏迷的鳳蝶身上。

　　至于皇甫霜刃，早已識趣的離開了。

　　離開還珠樓的皇甫霜刃，緩步穿行在小樹林間，松了松有些繃緊的肩膀，心下頗覺不虛此行。

　　原劇當中為了治療鳳蝶，神蠱溫皇只請了冥醫(yī)杏花君一人，是自信只需要針術(shù)配合就能功成。

　　那么今生呢，早知神蠱溫皇會因鳳蝶被劍無極重創(chuàng)，蠱毒逆行的緣故前往巫教找尋三途蠱轉(zhuǎn)換媒介的男子，又怎會放過這個同還珠樓主交易的機會。

　　在前往交趾救下石寒塵之前，皇甫霜刃便抽空走了一趟巫教遺址，于焉留下不少醫(yī)者特意為此栽培的蠱蟲。

　　更為關(guān)鍵的是，當中若有似無流露的些許翳流尸蠱性質(zhì)，已然告知神蠱溫皇插足之人身份。

　　當然，此蠱也難不倒天下第一毒，此舉也只不過是釋放出一個信號，畢竟荻花題葉也不希望自己的行為被解讀成挑釁。

　　為了率先表達善意，荻花題葉深知只能由鳳蝶著手，醫(yī)者可是絞盡腦汁才研究出了造血蠱，以確保同物轉(zhuǎn)換后能留住三途蠱爆發(fā)后，鳳蝶身上萬毒血的特性。

　　雖說萬毒血毒性猛烈，但既號毒邪，神蠱溫皇自有解決把握，但能保全豈非更好。

　　更何況荻花題葉選擇的時間也很巧妙，在秋水浮萍下一步打算約戰(zhàn)宮本總司的當口。

　　明了此戰(zhàn)兇險，男子因而毛遂自薦，給了神蠱溫皇一條新思路，同樣出身巫教的皇甫霜刃，對自家失憶宗女自然會有著相當忠誠。

　　汝死后，汝妻女吾養(yǎng)之，汝勿慮也。

　　當然，直接這樣說會被打出來。一若神蠱溫皇先前所言，這是一個機會，成為天下第一的機會。

　　還珠樓的情報網(wǎng)荻花題葉可是眼饞好久了，所謂的“巫王令”不過杜撰，實際上男子想要的是象征還珠樓主地位的令牌。

　　神蠱溫皇也很大方，不介意閑時落子，給將來的北競王造成相當困擾，畢竟左右勝負的快感總是如此令人欲罷不能。

　　‘透徹彼此下一步是良好合作關(guān)系建立的開端，荻花題葉，你的下一子，能讓我期待嗎？’

　　確認鳳蝶無恙，一身輕松的神蠱溫皇遂轉(zhuǎn)步待客廳，一面心下思量著插足新局可能，一面舉手添茶，香茗待客，靜待宿敵告別。

　　不過看來今日這位還珠樓主注定要多等片刻了，望著眼前氣度非凡的赤紅身影，皇甫霜刃有一種被命運捉弄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