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造靈有術(shù)

　　苗疆，北競王府

　　身罩狐裘，黑發(fā)披肩，面色恬靜的醫(yī)天子抽回切脈右手，盡職盡責地向病患闡釋著如今境況：“暗襲一掌造成的內(nèi)傷已經(jīng)好了泰半，但因墜崖所造成的外傷同樣沉重……”

　　大概是醫(yī)道專業(yè)的不同，點睛化龍的檢查手段與西劍流醫(yī)部也有所差別，把脈、觸診過后，醫(yī)者心下已有一整套完整的診療腹案。

　　丑孔明突施辣手，暗藏奇門武學根底，仰賴其人曾為八門對東瀛內(nèi)功的了解，大大破壞溘鎢斯自愈功效。

　　倘若僅是如此，雨音霜或可以功體纏縛、以其自身真氣不斷消磨異力。

　　偏生，自百丈凌峭跌落所造成的失血癥狀同樣分薄不少靈力，內(nèi)外交逼下，饒是女子身為八門，也不由捉襟見肘。

　　醫(yī)天子遂對癥下藥，由內(nèi)而外診治傷勢，先以點睛靈指助之調(diào)頻回靈，卸去奇特掌勁，再導引裕如靈力散諸四肢百骸，止住氣血崩泄之勢。

　　如今的雨音霜盡管內(nèi)息仍有所滯礙，但也不過是早先所造成內(nèi)創(chuàng)未愈的緣故，倒也無惡化之虞。如今女子只待靜養(yǎng)，所需的也不過是時間罷了。

　　不過，金光最不缺的就是不聽話的患者。哦！還有患者家屬。

　　還是一身雪白，只不過和雨音霜慣穿的那身裁剪處略有不同，偏就是這細微處的點點變化，立時為她添上了一點苗地女子特有的嬌柔風姿。

　　半倚在榻上的秀麗女子，一面聽著醫(yī)者叮囑，一面目光直直越過對方，落在后方專心默記醫(yī)者所述要點的挺拔身影上。

　　行事從無半途而廢的心思，蒼狼仿若理所當然地認為應當用心照料所救病患。見狀，雨音霜美眸動了動，只覺心下涌上一股奇特感覺。

　　來不及細思，在身為流派一員的崇高責任感驅(qū)使下，女子并無戲文里女主所謂的久留心思，反而很突然地說道：“我要回西劍流?！?p>　　聞言，醫(yī)者微微一怔，暫且收聲，不作回應，只因了然對方詢問對象并非己身。

　　同樣明了蒼狼地位的兩人，自是對此地真正話事主心知肚明。

　　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蒼狼面露沉吟之色。

　　平心而論，男子并無所謂“你是我救的，傷沒治好你哪都不準去”的大男子主義，先前認真舉措半是出于對醫(yī)者之尊重，半是為了有備無患而已。

　　何況，女子所提要求不過是回轉(zhuǎn)西劍流，與戰(zhàn)友同甘共苦而已，就情感而言，男子并無理由阻止對方為流派獻身，只是……

　　似是心下糾結(jié)片刻，宅心仁厚如蒼狼方欲開口應允，又聞一把悅耳女聲傳來，打破滿室岑寂：“恐怕汝不能如此輕易離去。”

　　莫名一語伴著別樣的危險聲線，悄然落入雨音霜心海。

　　雨音霜聞聲望去，房門外日影朗照，更襯園林典雅風致，爽風遠送花香馥郁，醒神寧心。只見一道娉婷身姿俏立熹微霞光之間，徑自收攏掌中絹傘。

　　旋即女子蓮步微挪，宛若隨手一般，將黑傘放在門側(cè)，如斯泰然，卻又全無失禮突兀之感。雨音霜這才看清眼前人全貌。

　　那人身披白狐裘披肩，眉目玲瓏秀致，修身之櫻色旗袍難辨材質(zhì)，隱見金紋流嵌，更襯窈窕姿儀，華勝玉簪束發(fā)，發(fā)間花鈿多以流蘇點綴，柔順溫雅。

　　一雙清亮狐眸眼波流轉(zhuǎn)，在眼角淚痣映襯下更顯心思幽微。

　　走近三人話圈，面對雨音霜不解的視線，玲瓏雪霏這才開口解釋“不能輕離”的原因。

　　在雨音霜眼中看來再過正常不過的“回轉(zhuǎn)西劍流”，在中原人眼中卻未必顯得如此單純。

　　中苗世仇，加之如今西劍流大舉入侵中原的形勢，倘若身為八門隊長之一的雨音霜在苗疆王族的襄助下回歸自家派門，是否同樣意味著二者合作瓜分中原的信號。

　　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戲碼，在中原人自帶濾鏡的解讀下，恐怕也只會被解讀成掩人耳目的舉動罷了。

　　須知如今中原天下風云碑之戰(zhàn)萬眾矚目，苗疆除卻悍將藏鏡人外，遲遲未有動作，說不得便會同西劍流合謀，借五方五戰(zhàn)為便利，擴張苗地版圖。

　　因此，即使雨音霜心有掛礙，也不能讓其救命恩人的陣營被平白拉下水。

　　“當然，我并不諱言，大局以外，我也有私心，”解釋完當今詭譎局勢后，清澈婉調(diào)如水流瀉，剖白私心牽掛，“靈界傳訊，無心被西劍流所擒。”

　　簡單八字，現(xiàn)場再轉(zhuǎn)沉默。

　　倘若說先前所言，是出于立場所限，在其位謀其政，身處苗疆陣營，女子自覺該為其貢獻一份心力；那么當下所說，則是句句源自親情關(guān)懷。

　　并無所謂假公濟私的虛偽面皮，僅是坦然道出內(nèi)心所思。

　　無論西劍流擒捉少女用意為何，一旦階下囚的價值耗盡，以上位者的狠辣心思，自是不會放任其人離開。

　　而到那時，雨音霜則是最好的交換對象。

　　戰(zhàn)斗力不俗，前進空間遠大，值得栽培的八門隊長，與全無利用價值，毫無反抗能力的平凡少女兩相比較，相信自詡“非是無謀蠢輩”的西劍流流主·炎魔幻十郎會作出明智選擇。

　　眼前容貌精巧秀美的女子仿若全無遮掩心思，挑明自身意圖。

　　就立場而言本該奮起反抗，然而雨音霜瞟了一眼目露擔憂之色的蒼越孤鳴，竟是沉默下來。

　　深受軍師大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作風熏陶的女子自是不吝幫助恩人得償所愿。

　　而戲文里常見的男女主人公出身對立，諸如男主親友戀人遭擒，女主感念對方恩惠，背叛組織私放人質(zhì)，更立足道德制高點，譴責同僚殃及無辜的行為更決計不會發(fā)生在雨音霜身上。

　　能破例降格，甘心成為他人籌碼已是極限。

　　深刻了解軍師個性的女子心如明鏡，既然擒捉憶無心，說明其人對西劍流大業(yè)自有作用。

　　雖說蒼狼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但也構(gòu)不成雨音霜背叛對女子有著栽培之恩的西劍流的理由。

　　個性爽直倔強，背叛西劍流萬無可能，陷恩公于不利更是由衷不允，兩難之下，雨音霜只得依循玲瓏雪霏意圖，落腳此地療養(yǎng)。

　　思慮至此，雨音霜心思轉(zhuǎn)定，暫放回轉(zhuǎn)西劍流的念頭，打算于此專心療傷。

　　倘若憶無心在西劍流受創(chuàng)，女子也無懼以命相賠。

　　出身東瀛混亂時代，加之后天培養(yǎng)，居安思危已成女子本能，玉手微微攥緊掌下錦被，秀目中不意掠過些許決然，必要時以身回報是女子看來的唯一方式。

　　倘若皇甫霜刃知曉雨音霜此刻心思，定然會苦笑不已。

　　術(shù)者不過有心親身嘗試推CP的快感而已，抒發(fā)看劇時的心中不平之氣而已，一若其人當下所作，不想秉持東瀛三觀的女子會有如此想法。

　　話說回頭，一不小心染上CP大手癮頭的皇甫霜刃此刻正身處靈界修仙室，觀視著臺上少女境況。

　　薄霧氤氳，冷煙渺渺，是聚氣護心之陣，守住靈人肉身不腐。青石案邊，紫衣，墨衫兩道身影相對而立，磋商著救治方案。

　　“靈息若有似無，適用的拯救方法有五種?！?p>　　雙掌抵住清涼石臺，活用五行定位，靈能運作透徹少女肌膚，清晰反饋皮下血管，組織情景。

　　腦思運轉(zhuǎn)飛速，自然而然地在識海中復現(xiàn)面前人骨骼排列，腑臟運作，呼吸韻律，悄然等比打造一尊等比雕像。

　　早已習慣改良術(shù)法堪比X光的效果，術(shù)者對此置若罔聞，徑自對比腦中案例，給出解方。

　　低沉聲線一若鐵面生硬，皇甫霜刃闡明己身觀點，引靈、移靈、養(yǎng)魂、轉(zhuǎn)命、造靈均可作為參考。

　　點睛不化龍·醫(yī)天子憑借自眼中替病人拔除病灶的獨特醫(yī)法享譽霹靂醫(yī)界。

　　今生荻花題葉醫(yī)術(shù)并修，加之蠱毒學識觸類旁通之下，以靈界修養(yǎng)為契機，草創(chuàng)一套造靈大法，個中便有提及不少療靈法門。

　　“愛靈靈因施展移靈大法緣故，雖留下一線生機，但也因此只剩下兩種選擇?！?p>　　梁皇無忌神色冷峻，冰冷眸光只有落在眼前昏迷少女身上，方才流露些許暖意。

　　感念長者恩澤，造靈大法完成過后，術(shù)者遂謄抄一份手稿贈與靈尊聊作紀念，靈尊亦摘取個中精深奧妙之處，錄入《靈術(shù)秘要》當中。

　　身為靈界大師兄的道者自然拜讀過靈界術(shù)法總卷，因此對造靈之術(shù)同樣有相當了解。

　　愛靈靈陷入活死人狀態(tài)過后，梁皇無忌甚至特意拿出《造靈大法》初稿用作參詳。

　　聞言，皇甫霜刃稍垂眼瞼，纖長食指不住輕擊臺面，心下推敲不停。

　　移靈大法所造成的散魂癥狀決定引靈，養(yǎng)魂之法作廢，轉(zhuǎn)命之術(shù)須得肉軀化生，全然承載患者生前所受創(chuàng)傷，但少女并非第一傷者，因此也不納入考量。

　　考慮到造靈需要龐大活物靈力支撐的苛刻要求，因此道者的選擇應當仍是——

　　“移靈！”皇甫霜刃眼皮一抬，幽深瞳仁倒映道者端正面容，“汝斟酌再三，最終決定將移靈法門作為回生首選?！?p>　　而梁皇無忌回應術(shù)者的，只有長久緘默。

　　術(shù)業(yè)有專攻，跟懂行的人聊起來就是方便，全然無跨服聊天之憂，然而這也意味著己身打算全然瞞不過眼前之人。

　　靈尊多年教養(yǎng)，注定梁皇無忌不可能向昔日縱橫第六天一般是他人性命為無物，為拯救靈尊血脈，犧牲大量無辜生靈撐持造靈術(shù)法。

　　而在這位溫柔到使人心疼的大師兄心中，移靈術(shù)法所必要付出的犧牲對象自然也不做第二人想。

　　望著身前佇立男子，皇甫霜刃低低地嘆了一聲，這才開口：“大師兄，辛苦你了！”

　　突兀一句師兄，不僅是發(fā)自戲迷視角的跟風稱呼，更是親身感知道者決意后的由衷尊敬。

　　恍然驚覺己身失態(tài)，皇甫霜刃話鋒陡轉(zhuǎn)，“但，愛靈靈的癥狀也非全然無解，至少，能更添回生希望?！?p>　　‘嗯——？’聞言，知曉術(shù)者并非信口開河之輩，梁皇無忌紫眉一軒，身形騰挪，替眼前人讓出施展空間。

　　隨后，皇甫霜刃把手一揚，飄空一絹靈宣，夢筆利落上手，泠然回鋒走勢，映見靈女畫像。

　　此時，再見術(shù)者手拈法指，長袖飄舞，虹霓流劃間，奇異的造靈之術(shù)，為黑暗空間，染上綺麗光華。

　　“敕！”

　　伴隨符音律令落下，一點星火直透臺上愛靈靈瞳仁，穿透周身，洞察因由靈體受損而叢生之穢氣。

　　旋即皇甫霜刃機敏揮毫，妙筆點落八方，泯滅死氣郁結(jié)，右臂快手一捉，神魂在掌，道元渾渾，溫醇涵養(yǎng)波動靈識，徒留一紙玄色血污，憑空滴落。

　　虎目定視不移，昭示道者并不寧靜的心思。

　　這廂梁皇無忌心思百轉(zhuǎn)，推演個中關(guān)竅，皇甫霜刃法訣再變，皓腕一翻，手中現(xiàn)出一顆丹丸。

　　這是凝練五氣過后所剩的清凈竹精元，同樣受過乙木靈能洗滌，但已對他無用，正好助愛靈靈彌補皸裂魂靈。

　　用真氣將之化開，導引蒙昧魂魄，術(shù)者十指流利點撥，穿針走線，重組織就芳魂幽幽，信手一招，歸神于體。

　　再觀石床之上，靈肉合一后，嬌弱少女蒼白面色平添三分血色，呼吸韻律雖說不似，但較氣若游絲而言，也算好上不少。

　　好現(xiàn)象！

　　性格疏湛如梁皇無忌，也不由得長吁一口氣，心下稍安。

　　“先以丹青妙筆轉(zhuǎn)虛為實，畫出神魂于圖上，再將愛靈靈自畫中拉出，將叢生穢氣盡數(shù)留于紙上，最后以獨特手法，歸魂還魄重組靈體么？”

　　術(shù)法修為到了梁皇無忌這般境界，高屋建瓴下看穿各種原理，并非難題，道者由衷贊嘆術(shù)者別出心裁：“莫怪乎汝自信能替愛靈靈爭命。”

　　知曉原理是一回事，但實際操作又是另一重境界了，此法要求施術(shù)之人丹青，術(shù)法均有相當修為，當世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人選有此造詣了。

　　何況，皇甫霜刃最后所展現(xiàn)的手法，自己竟也未能全然透徹。

　　一念及此，道者少見地眼生幾分波動，不過梁皇無忌也無深究心思，畢竟，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

　　“瞞者瞞不識，梁皇目光當真犀利?！币环榻z剝繭復盤術(shù)法關(guān)竅，有條有理，皇甫霜刃撫掌笑道，有意無意間，岔開將來話題。

　　畢竟此法出自道域，其名——移魄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