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丘騎兵從進入射程到近身攻擊,總共不到兩秒的時間,公孫元還沒來得及瞄準,就被身側的騎桿抽在腰上,眼前一黑,栽下兵車,后續(xù)的馬蹄飛過,濃重的煙塵騰空而起,落在公孫元身上,公孫元兵車上的右?guī)煷笃煲脖淮蚵洹?p> “敗了!”
“主公陣亡了!”
“各自逃生吧!”
右?guī)煹募以椎闰T兵離去后,忙不迭上去把埋進沙子、昏迷不醒的公孫元挖出來,一邊挖,還一邊散布假情報。聞言的右?guī)煿俦鵁o不邊跑邊除掉身上的武器,遠離戰(zhàn)場。家主嘎了,還打個屁,死了白死,即使有戰(zhàn)功也沒人封賞,留下來豈不是純純的大冤種么?
家宰一個人背不動公孫元,隨手抓了兩個認識的人幫忙。
“你不是說主公陣亡了嗎?你怎么能公然扯謊呢?”來人一摸公孫元的鼻翼,道。
“笨!家主的安危是第一位的。右?guī)煼艞壍挚购?,無甚威脅,公子卬和我等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自然丟下我等去追宋公,這不就有機會把家主救出來了嗎?”
“可宋公那邊如何交代???”
“交代個屁!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封主的封主,不是我的封主。我等吃的是家主發(fā)的粟米,又不是宋公家的,白操那個心作甚?”
“可公子卬畢竟害了先主……”
“你這個人怎么公私不分?先主是因為私仇死于公子卬嗎?非也,先主忠于國君,因公殉職,稱不上‘害’之一字!”為公家打仗,那是公事,即使不幸犧牲,也是亡于工作,嚴格來說算不上仇隙,這跟后世加班猝死一個興致,犯不著和公子卬玩命,各為其主罷了。
……
“僅僅一次沖鋒,就團滅了公孫元在內(nèi)的右?guī)煿歉蓡幔抗皇菞n獍啊!”
楚丘騎兵破陣而出,正在安全的地方整隊,順便觀察戰(zhàn)場形勢,挑選下一個進攻的目標。
丟盔棄甲、脊背朝人沒有任何追擊的價值,相反,那些建制仍在,旗語打個不停的敵兵才是具有潛在威脅的。
武馳抓住間隙掏出掛在馬上的水壺,盔甲下的衣服已經(jīng)被徹底浸透了,汗珠從頭盔下不停地涌出,在臉頰上形成細流,匯聚到下巴尖上噼里啪啦地滴落。隨著一口水入腹,大汗更好像一下子從全身的毛孔上同時噴出。
未幾,楚丘騎兵均把馬頭朝向宋公的方位虎視眈眈。他們猶記得,致命的利箭就是從這里射出的。
“不好!”管理大叫道。雖日照酷烈,仍使脊背生寒。
“直臣,這里就是你我的埋骨之地了?!彼喂恐鶚O,城墻上已經(jīng)沒有喊打喊殺之聲,一個個竹飛梯被掀翻,梯子上的左師兵向下餃子一樣從高處跌落,城下鮮血染成畫卷,弓手橫七豎八,死相各異,公孫友本人帶著心腹骨干火急火燎地往營寨地方向奔命,失去指揮的左師底層士兵像沒頭的蒼蠅,往什么方向跑的都有。
左師崩潰了,宋公力竭了。貳廣正在越過戰(zhàn)壕,回援主帥還需要一點時間,憑這點時間,足夠公子卬把宋公及其左右斬殺殆盡了。
宋公表情突然輕松起來,仿佛一下子卸下了肩頭的萬斤重擔。
他陷入狂笑,聞之令人心寒:“大丈夫死即死矣,無非頭顱一個。乃何大好河山,豈可倫于亂臣賊子之手?孤有孀妻,無幼子,多年無所出,請直臣替孤代為照顧,待留下遺腹子,囑咐他為孤繼承遺志,奪回江山社稷?!?p> 管理愕然,夫人肚子里空空如也,平坦如紙,哪來的遺腹子?
和宋公對視一眼,片刻后,頓時醍醐灌頂——代替照顧孀妻幼子,不就是吩咐自己,以男兒之身,幫助夫人懷孕嗎?
“這……這啟示人臣之所為?理安能以卑賤之腥膻,玷污夫人圣潔之身?”
宋公壓低了聲音道:“孰人之血脈?無關緊要。君位與其由公子卬端坐,不如使……遺腹子得之。孤與夫人多年不出,早有過繼之心,與其過繼自公室,不如得子于直臣。
直臣既有血脈之親,定會傾力輔助遺腹子,君臣一心,功業(yè)易遂。
且直臣身甚強,貌奇?zhèn)?,力能使婦人盡歡,夫人一定會滿意。
舍直臣,孤將從何處尋覓良人而托后事?”
楚丘的坐騎從稀稀拉拉,即將拉成兩條筆直的戰(zhàn)線,沖鋒在即,宋公語速更快:“令既下,無復多言。孤領人在此斷后,直臣還不速速離去!”
宋公又點了幾名親信,有文有武,囑咐他們護送管理回商丘,迎夫人,幾人不知宋公與管理之約,只以為夫人真有麒麟子在身。
“君上臨危之托,我等敢不復命?定使少康中興,得見宋國?!毕耐醍斈暌彩沁z腹子,夏祚亦失而復國。手下人能以典故應之,既吉利,也使宋公頓感所托非人,面上有欣慰之色。
“如此……甚好!”
宋公從箭囊中抽出一矢,幾次都不能挽弓,手臂的肌肉顫抖得利害。他彎下身子,腳踩著弓身,試圖用蹶張之力,勉強開弓。
驀地,宋公眼前一黑,有人從背后給了他狠狠一重擊。
看著暈倒下去的宋公,管理大聲張羅:“還愣著做什么?趕緊護送宋公逃命,某來斷后?!?p> 管理二話不說,除去自己的衣物,和宋公來了個貍貓換太子。
“這……似乎有違宋公之志?!蓖泄轮架P躇著,宋公醒來,他該如何交代?這不是抗命嗎?
“豈有人主為臣下冒死的道理?”管理言簡意賅:“且臣下犯上,因公不因私,人主不究,猶狐偃晉文之故事,有何不妥?”
當初晉文公流亡到齊國,枕于安樂,意志消沉,愿終老于齊國美舍,是狐偃灌醉重耳,載之以車,迫使重耳離開齊國的溫柔鄉(xiāng),奪回晉國的大位,終為佳話。
話到這里,托孤之人豈能不曉事?
淚眼滂沱之中,管理持劍斷后的身形越來越小。
……
楚丘的騎兵列陣完畢,只等沖鋒之令既下,一口氣把最后一股有組織的賊人掩殺殆盡。
忽然,武馳大聲叫道:“停止進攻!停止進攻!情況有變,立刻回城,不得遷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