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慶喜在神奈川僅僅待了三四天,便啟程返回江戶了。
其間,也就遠遠觀察了幾次美國軍艦,看了看美國的水兵面貌、武器裝備等,并未與馬修·佩里照面,這也與他的身份相符。
雖說東亞國家錯過了第一次工業(yè)革命,進入十九世紀后,被西洋列強按在地上反復摩擦。但在骨子里,很多東亞諸國與天朝一樣,都是極其看不起西洋的。德川慶喜一直以將軍繼承者自居,怎么可能隨意見這些人,因而匆匆看上幾眼便離去了。對于他來說,國內(nèi)的事務遠比外交之事重要的多。
聽德川慶喜提到,首席老中阿部正弘,已經(jīng)對頻繁出現(xiàn)的西洋事務感到厭煩,準備將幕府外交大計全權(quán)委托給老中、佐倉藩藩主堀田正睦負責,后者是態(tài)度鮮明的開國派,似乎這也代表著阿部正弘的傾向,由水府老公德川齊昭轉(zhuǎn)到了井伊直弼這方。
得知這消息,太一唯一的感覺就是,這阿部正弘為人太不干脆了,在不同集團間反復橫跳、左右搖擺,簡直像是在浪費時間。但你要說他能力不行、過于守舊吧,這位又廣開言路、積極引進蘭學,并在江戶設講武所推廣西式軍略,從民間提拔啟用了眾多對后世影響很大的飽學之士。這“人”的一生,還真是很難說的清楚。
“內(nèi)閣首輔”似乎有了開國的傾向,參與談判的眾人便如機器一般高速運轉(zhuǎn)起來。但大家發(fā)現(xiàn)一個大問題,美國人的要價有些高了。
馬修·佩里提出的意見,是仿照天朝五口通商,讓島國起碼開放包括江戶在內(nèi)的五處口岸。僅這一條幕府方面的談判代表就接受不了,且不說開放口岸如此之多,僅外國人進入江戶灣,大家都覺得無法接受,更不要說開放將軍居住的江戶了。
與上述分歧相比,其他涉及漂流民救助、物資補給,甚至是領事館設立,都不是什么緊要的事情了。
馬修·佩里在談判中表現(xiàn)的異常老辣,與他的海軍準將身份不大相符,倒像極了資深政客,強勢但有節(jié)制,既保持著對幕府方面壓迫感,又不至于令談判破裂,可以說主導著這場談判,給與他對壘的島國菜鳥們上了精彩的一刻。
談判陷入拉鋸戰(zhàn),已經(jīng)一個多月仍沒有絲毫進展,兩方似乎也都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就這么和對方耗下去。
這日,太一終于找到了個機會,能與馬修·佩里單獨聊上一聊。
進入農(nóng)歷二月后,關東氣溫終于開始回升。在完成當日談判后,少數(shù)幕吏來到了海灘邊曬太陽,感覺自己有些發(fā)霉了的太一也跟上了眾人。
在海灘邊,太一看到了不少美國水兵,以及正帶著助手在散步的馬修·佩里。
已經(jīng)打了一個月的交道,太一對這位并不陌生,當然也談不上熟悉。因為他主要是負責兩方面的翻譯,個人交流幾乎沒有。上次和佩里私下說話,還是去歲陪同中島三郎助在江戶登艦試探時呢。
“你好,我的小朋友,看來你們也悶壞了!”馬修·佩里看到太一向自己走來,主動揮手喊道,隨后示意正在摸槍的助手,表示太一沒有危險。
“雖然在外交場合說這種話不合適,但我發(fā)現(xiàn)和去年比,你長高了不少?!瘪R修·佩里一副長者姿態(tài),對著已來到身邊的太一笑道。
“是的,就如同亞細亞一般,總要不斷成長的?!碧恍χ貞?。
馬修·佩里挑了挑眉毛,笑著說:“非常有意思的比喻,不過確實是這樣,小個子終歸是要長大的?!?p> “啊,對了,我有給你帶禮物,以感謝去年你幫我翻譯溝通,那可是幫了大忙?!瘪R修·佩里突然說道,然后令助手跑回了自家水兵駐扎的營地,取來了一個木匣交給太一。
木匣分量很重,太一差點沒拿住,他有些疑惑的掀開蓋子,瞥了一眼便很快蓋上,表情自然地對馬修·佩里感謝道:“上次僅僅是順嘴跟您一提,沒想到您還記得,這可不便宜吧,請允許我起碼承擔它的基礎價格,跨越重洋將它帶來,已經(jīng)足以體現(xiàn)您的心意了?!?p> “將近30美元,真的不便宜,如果不是它確實在萬國博覽會上打出了些名頭,我想也不敢賣得這么貴?!瘪R修·佩里聳了聳肩,不過全然不提跟太一收錢的事。
太一明白對方這是變相的賄賂,當然也可能有感謝自己的因素在里面,畢竟一位精通英語的島國“土著”,對外事工作開展還是幫助良多的。
“孩子,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吧,”馬修·佩里從懷里取出煙斗,叼在了嘴上,但并未點燃,“你們的耐心確實出乎我的意料,雖然我也有大把的時間耗在這里,但這對于我們兩邊都沒有好處??赡苁俏幕煌年P系,我實在不知道其中的問題出在哪里?!?p> 太一嘴角微微翹起,眼前這位剛送了禮物,就開始打探島國方面談判的想法了,美國牛仔的想法還真是直接。當然也可能是看自己年齡小,害怕彎彎繞太多自己領悟不了,還不如開門見山的問出來。
雖然馬修·佩里嘴上說著“有時間”,但身負美國大統(tǒng)領通商任務,又是在異國他鄉(xiāng)停駐,雖然此次有七艘軍艦助陣,但還是很不穩(wěn)妥的,他對盡快達成協(xié)議的意愿,實際上更為迫切一些。
太一也是打算給這位透露點島國消息的,自己出來也一個多月了,雖然給光枝她們寫信讓他們安心,但總住在神奈川也不是個事。再說自己還是個有演出任務的“藝術(shù)家”呢,江戶的歌舞伎市場還等著自己去振興,所以談判越早結(jié)束越好。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現(xiàn)在通商協(xié)議能否達成,直接關系到太一未來的錢程,由不得他不更積極點。
太一沒有藏著掖著,詳細向馬修·佩里解釋了島內(nèi)的現(xiàn)狀,表示其提出在江戶灣或大阪開港的訴求,現(xiàn)階段來看根本無法達成,還需要給幕府一個適應過程,徐徐圖之是最好的。同時,也側(cè)面向其表示,自己在幕府是有“后臺”的,自家“后臺”已經(jīng)有意讓自己(實際上是又次郎老板)出面為外國友人接洽生意,希望兩邊相互支持等等等等。
告別若有所思的馬修·佩里,太一返回了神奈川宿??紤]到他在談判中的作用,相當于幕府的“首席”通事,需要隨時被召見,太一被特許住在了神奈川宿的本陣,并獲得了一個獨立的小房間,這讓中島三郎助和麟太郎甚是羨慕。
回到房內(nèi)的太一,將從馬修·佩里那拿到的木匣放在地上,小心地掀開了蓋子。一把嶄新的柯爾特m1851連同彈丸、火藥壺等配件,就這么靜靜地躺在木匣內(nèi),迎接來自它新主人審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