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閣下務必改變現(xiàn)在的演出方式!”
坐在街邊的和果子店中,太一被河源崎權十郎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弄懵了。
太一看著眼前的少年,比自己這一世還要小一些,此刻表情卻是像大人一樣鄭重且堅定,不過由于未到變聲期的緣故,說出來的話還帶著些奶音。
“哈?”太一有些摸不清頭腦,將桌上的團子推到對方身前,“先吃點東西,慢慢跟我說說什么意思?!?p> 權十郎語氣里有些沒精神:“上次音羽川座的大獲成功,父親大人,不,是團十郎大人就讓我在新劇中模范閣下的演法,這讓我很苦惱。”
“當然,不是說閣下的演法不好,我知道很多伎座都喜歡這種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方式,而閣下只不過更為……精湛一些……”
太一覺得他實際上想用的詞是“夸張”。
“但我覺得,歌舞伎的表演,特別是和事劇目不應該僅僅是這樣,不然永遠不可能像能樂那樣,成為宮廷和大人物們欣賞的高雅演出。”權十郎有些沒底氣道。
太一倒是有些佩服眼前小小少年的想法,所有人都在關注三場比賽輸贏時,似乎只有這個人在考慮歌舞伎的未來發(fā)展。
“但是大家喜歡這樣的演出不是嗎?”太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出了關鍵一點,實際上是需求端決定了供給方式,“如果歌舞伎按照大家并不喜歡的方式出現(xiàn),存在都無法存在下去,又怎么能去考慮更長遠的事情呢?!?p> “父親大人也是這么說的,”權十郎臉有些鼓鼓道,“所以才要探索既可以讓大家喜歡,又能符合宮廷大人物們要求的演出啊,如果單純考慮大家喜歡的話,為什么游女們會被禁止演出歌舞伎呢,有人喜歡不代表它就真的對啊?!?p> 這就有些屬于哲學范疇了……竟讓太一無言以對。因為太一自己也是認同這種觀點的,只不過成年人的思維,讓他為了達到獲勝的目的而愿意妥協(xié)。
“你的演出我也去看過,”太一正面做出了回應,“說實話,雖然我接觸歌舞伎時間不長,但我也很喜歡你演出的處理方式,比其他人,當然也包括我,要強不少!”
“不敢!”權十郎聽到太一的評價有些惶恐道,但小孩子想法簡單,語氣中透著高興。
“你的來意我大概猜到了,但是我卻是不可能放棄這種演法,轉而去幫你去做探索,如果刨除其他因素影響,說不定我會同意,但我有必須要贏的原因,所以抱歉!”太一答道。
從歷史的發(fā)展看,改革和凈化歌舞伎無疑是必然方向,任何藝術形式想要從塵泥中開出矚目的花朵來,都必須拋棄雜質來完成自我進化。
當然,如何平衡大眾性和藝術性的關系就是個大課題了,需要一代一代的藝人去摸索探尋,即使如此也極少數(shù)能夠脫穎而出,大多數(shù)重新縮回泥土中茍延殘喘,最慘的則是因為完全脫離生長的土壤,而消亡于歷史長河中。
太一覺得現(xiàn)在可不是追求詩和遠方的時候,又次郎老板八千兩壓在那里,自己那三百兩債務也壓在那里,自然要確保拿下第二場。
“我了解了,令您困擾萬分抱歉!”
權十郎失望的走了,這對于太一也是沒辦法的事,對方如果真的一心要追求的更藝術化的歌舞伎,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最近各町中的賭檔,圍繞音羽川座和市川座的第二輪比試,在盤口上已經(jīng)殺紅了眼,甚至有人猜測賭金的總流水早已經(jīng)超過了萬兩,太一聽說光枝也攢了五兩壓太一能夠獲勝,這無疑讓后者壓力更大了一些。
本是打算一鼓作氣拿下第二輪比試,徹底結束這白熱化的賭局,又次郎老板的召見,卻是又完全顛覆了太一的想法。
“要我故意輸?shù)???p> 太一有些不解的看著茶室內(nèi)的又次郎老板,說起來自從一起逛游廓那日算起,兩人已有大半個月未照面了,這段日子里,眼前的人明顯憔悴了不少,不過眼神卻是更加銳利了一些。
“但是為什么?您不是下了重注了嗎?”太一不解道。
“只要按照我說的做就好了,其他的不需要你知道?!庇执卫衫习宸畔率种械牟柰?,風輕云淡道。
“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恕在下難以從命!”
太一此時腦子里全是這幾個月來,為了比試忙碌的音羽川座眾人及自己的付出,對自家老板突然如此安排,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畢竟很多人拼命的排演都是為了能夠勝出。
“而且,市川座實力強筋,我們實際上也不一定能夠贏下第二場啊?!碧挥X得自己之前的回答有些生硬,因而又補充道。
“我希望是能夠確保更加穩(wěn)妥的……輸?shù)舯仍嚕 庇执卫衫习迨种秆刂柰朊髦?,在說最后幾個字時,視線牢牢鎖定在太一身上。
“我知道你最近為了伎座的事情很上心,說明你在履行我們的約定,這很好!”又次郎老板看太一似乎有些不滿,繼續(xù)說道,“但你要知道,我們所有人,你、半四郎,甚至是我,都需要面對一些不喜歡但不得不作出的選擇,這就是現(xiàn)實。而現(xiàn)在我給你的選擇就是……輸?shù)舯荣?!?p> “恕我冒昧,并非是我……”太一一直覺得,自己對于歌舞伎的演出并沒有什么執(zhí)念,唯一讓自己堅持的原因就是又次郎老板的要求,但當自己面臨不一樣的任務時,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更多為了音羽座眾人的付出而鳴不平。
太一的話說剛開了個頭便被打斷。
又次郎老板起身拉開了紙門,將茶室于庭院完全打通,有月色照射進來,這才讓太一意識到兩人已經(jīng)談了這么久。
不過又次郎老板并非送客的意思,而是示意太一到院子里等他,然后獨自走入了室內(nèi)。
又次郎老板重新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脫去了之前寬松的便服,換上了深色的小袖和長袴,腰間罕見的插上了一長一短兩柄刀。
又甩給太一一頂斗笠,自己也帶上了一頂,又次郎老板一言不發(fā)的出門了。
太一也帶好斗笠,滿腹狐疑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