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的聲音還沒有結(jié)束,我便放下手中的筆,飛快的跑去開門,我知道是我爸回來了,因為這個敲門聲是我和父親之間的小秘密。
別的小朋友六七歲就開始換牙了,我到8歲第一顆門牙才開始晃動,我媽帶我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我是齲齒,還挺嚴(yán)重,囑咐了很多注意事項,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被媽媽禁止了吃一切帶有“糖”的食品,甚至如糖醋排骨,拔絲地瓜之類。
但是每個月總有那么幾次,父親都會悄悄的買了我最喜歡的巧克力,然后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門聲作為接頭暗號,偷偷給我。
我潛意識里覺著時隔多年又聽到這個接頭暗號,真的是又驚又喜,恍惚中,我看見了年幼的自己滿心歡喜的甩著馬尾辮去開門,可就在打開門的那一刻,年幼的我一瞬之間長大了,但是門外卻是一片漆黑。
好黑啊,真的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我一下子從歡喜到了茫然,然后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多的驚恐……
我想大喊,可是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我一遍一遍的用力呼喊,卻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我感覺自己的喉嚨已經(jīng)開始發(fā)干發(fā)緊,可是四周卻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那種安靜,像是洪水猛獸,能逼起你心中最深的恐懼。
我猛然想到自己打開的那一扇門,對,我要關(guān)上它,我掙扎著試圖將伸出去的手收回,但是就像我喊不出聲音一樣,無論我怎樣用力,身體卻一動不動……我不知道自己掙扎了多久,但是意識中,時間似乎過了很長時間,我能感受到我手臂已經(jīng)使不出力氣了,就在我要絕望的時候,有什么東西從我的臉龐劃過,是雨水,天空中似乎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不是很大,我伸出已經(jīng)發(fā)干的舌頭,舔過臉頰的雨水,心想,原來雨水竟然是咸的啊。
黑暗就像是油漆一般,雨水洗過的地方漸漸明朗起來,眼前的黑暗逐漸散去,我的身體也跟著不再僵硬,慢慢的竟然也可以活動了,我收回了因為長時間半舉在空中的右臂,在漸漸消失的漆色中慢慢前行,父親呢,我記得我是聽到了父親的敲門聲來開門的,可是怎么卻見不到人?我篤定父親一直都在等我,是的,他一直都在,因為這個敲門聲只有我和父親知道,是世界上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唯一的暗號。
我想著父親一定還像小時候一樣,會偷偷藏起來,然后把巧克力也偷偷藏起來,讓我去尋他,也尋他藏的巧克力,我笑,父親怎么還是如此的幼稚,他難道不知道我已經(jīng)慢慢長大,97平的三居室已經(jīng)藏不住他也藏不住他買的巧克力了。
我佯裝尋他,可是97平的三居室怎么變的這么大,我走了很長很長時間,卻連客廳都沒有走出去,我開始變的焦急,一聲一聲的呼喚著“爸爸,爸爸?!笨墒菫槭裁催B個回音都聽不到呢?
我停了腳步,環(huán)顧四周,雨水沖刷過的地方,一切都變的異常清晰,眼前變的陌生又熟悉,已經(jīng)不再是我們家的三居室,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的建筑物在我的眼前浮現(xiàn),然后眼前的畫面開始慢慢的變成了紅色,連天空中下著的雨也變成了紅色,那是鮮血一般的紅色。
奔跑,潛意識里的行動,我告訴自己,一定一定要盡快的找到我的父親,無比焦急。前面的路變的特別坎坷,我手腳并用的爬過鋼筋,水泥堆,土堆……然后遍體鱗傷的出現(xiàn)在一群人的面前,他們慢慢將我圍起來,一雙雙眼睛似乎是盯著我又似乎不是,他們似乎對著我指指點點,嘴里竊竊私語說著什么,我聽不見,于是上前詢問,可是他們似乎根本看不見我。我看著他們的眼睛,在他們眼睛里除了看到憐憫還有另一幕。
一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兒跪坐在人群中間的地上,小女孩的前面躺著一個人,我看不清那個人的臉,我慢慢的走向小女孩兒,我嘗試著詢問發(fā)生了什么,然后地上跪坐的小女孩回過頭來,我徹底震驚,因為那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兒竟然就是年幼的了己。年幼的自己抬頭望著我,張開滿手的鮮血,驚恐的看著站著的我,我錯愕又茫然的慢慢的將目光移向地上的男人……
“滴滴,滴滴,滴滴……”我猛的睜開眼睛,床頭柜上的小夜燈發(fā)出的暖黃色燈光照亮了臥室,我抱著被子坐起來,隨手關(guān)上了床頭柜上的鬧鐘,身體重重的重新躺下,愣怔的看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抬起胳膊蒙上眼睛,默默擦掉眼角的淚水,枕頭上的濕潤讓我有些不適,我知道,我真的哭過。
窗外有光從窗紗底下照進來,盡管昨晚睡的很不好,我依然沒有懶床的習(xí)慣,起身披了件外衣去拉窗簾??粗饷婊颐擅傻奶炜?,我笑著想:是誰說的美國的天空都是格外藍的?簡直害人不淺!
2005年,是高盛日本在中國的第一次校招,那時候國內(nèi)對于“投行”的了解還處在萌芽狀態(tài),如果不是金融專業(yè)的學(xué)生,聽過那些金融專業(yè)名詞的人寥寥無幾。我因為選修了日語專業(yè),成績還不錯,所以老師給了我一次去聽宣講會的機會,本來是為了歷練一下自己的日語,鬼使神差的卻被看起來無比誘人的薪資和傳奇中的“華爾街傳說”所吸引對金融感興趣。
2006年,我坐上飛機到了自由女神的國度,盡管這場旅行最開始是以逃避開始的,但是總體來看,當(dāng)時的選擇也不全是沖動,因為2005年高盛日本的那場宣講會有什么東西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我從踏上美國的那一刻開始,就堅定的放棄了自己堅持了5年的理想,想要投身“投行”這個行業(yè)。
2008年,我畢業(yè)的那一年,迎接我的卻是美國金融危機。從9月雷曼破產(chǎn)的消息開始,每天的新聞都是道指又下跌了多少,今天又有幾家銀行和企業(yè)被政府bailout,又有多少人失業(yè)。曾經(jīng)繁華的華爾街不再,黑天鵝效應(yīng)下的對沖基金頻頻倒閉,加上政府bailout之后開始大范圍的加強監(jiān)管,包括后期出現(xiàn)的Dodd-Frank,volcker rule,投行對于自營部門大幅裁員。華爾街的華麗傳說一夜之間被很多人跳樓自殺的消息取而代之。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份投行的工作,畢竟我一個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跟人家正經(jīng)學(xué)金融的比,沒有任何優(yōu)勢。而投行公司在經(jīng)歷了一波洗牌之后,堅挺的就那么幾家,幾乎每一家我都投了簡歷,但是卻一點消息都沒有。就在我準(zhǔn)備放棄另辟蹊徑的時候,我卻迎來BY投資的offer。
BY投資著實海納百川,各種膚色,各種背景,夾雜著各種方言的英語的人群在一起實習(xí),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考試和項目要完成,但是一份穩(wěn)定的高薪和“wallstreet”的洗腦以及拿著公司卡可以享受公司高端私人訂制服裝,固定酒店住宿,公司定制高端酒莊餐點紅酒等等免費衣食住行的優(yōu)越感,讓每個實習(xí)生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斗志昂揚想要成為最終留下的人……
然而現(xiàn)實很殘酷,2008年底到2009年初,整個行業(yè)在經(jīng)歷了暴風(fēng)雨之后,一片狼藉,基本上每隔幾天都會發(fā)現(xiàn)一些同事辭職,在那段時間接到大老板的電話,大家都會習(xí)慣性的收拾一下桌上的自有物品,因為這次會面之后,也許就再也回不來這個辦公桌了。
美國曼哈頓中城區(qū),BY投資集團總部大廈21樓,袁玥抱著手里的咖啡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看著外面的天空,想起當(dāng)年那個拼命留下的自己;想著她的家鄉(xiāng)島城現(xiàn)在是幾點,想著島城的天空一定會比美國的天空更藍一些;想著這么多年,她才終于有勇氣不再逃避……
“hi,vivian.”同事凱瑟琳推門進來提醒我上午的日程,袁玥聽著,隨手喝了幾口手中快要涼掉的咖啡,她驚訝的看著我好一會兒,問我:“what's up,vivian? you look bad.”
袁玥心想,有這么明顯嗎?她早上明明涂了挺厚的一層遮瑕來著,順便還用了一只從來沒用過的正紅色口紅。袁玥告訴她昨晚她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然后凱瑟琳一副明了的樣子說:“Poor guy!No wonder you don't look well.”
是啊,昨晚上的夢,很不好,很真實,哪怕是想一想,袁玥都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可是,何其有幸,依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