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就是蠢貨一個。”店外,坐著躺椅搖來晃去的奈若何盯著頭頂?shù)挠暾?,沒來由地蹦出這句話。
“有何高見啊您老?!钡陜?nèi)柜臺后正忙碌的陳生頭也不抬。
奈若何并不她,只是張嘴接了口西北風,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嗝。
“那個方向有垃圾焚燒廠?!?p> 奈若何聞言頓時噎住,但很快又繼續(xù)翹著祂的二郎腿輕踢空氣,“人活著總要死的?!倍箝T口的塑膠門簾被“啪”地掀起,一片白色殘影閃進的后院的洗漱間,只留下躺椅在原地搖擺不定。柜臺前正結(jié)賬的客人被奈若何帶起的風卷得有些目瞪口呆,陳生見狀忙賠著笑,將裝好的書籍遞給客人,“您莫怪,我們店長這人有點隨性。”“挺有個性的哈?!笨腿艘仓皇切χ蚬?,接過袋子便離開了。
不多時,打后院悠哉游哉走來了一個奈若何,徑直到了柜臺前,翹著還在滴水的蘭花指捻了張紙巾把手囫圇擦干。“我說您老可別老整那么大動靜,”陳生壓低聲音,怕吵到還在看書的客人,“本來就沒什么人來,回頭別人都覺得你是個神經(jīng),一天天擱那抽風,搞得別人一驚一乍的,誰還敢來?”“那沒人來就沒人來咯,我還樂得清靜,你又急啥?橫豎不耽誤我給你發(fā)工資,”奈若何大搖大擺地躺回那躺椅上,朝著柜臺方向微微偏頭,睨了陳生一眼,“我開‘芥子’又不是圖錢。”躺椅“吱呀吱呀”地搖著響,陳生翻了個白眼,“成?!?p> 夏日正午的陽光格外毒辣。店里開著空調(diào),冷氣很足,但陳生還是隱約嗅到了門簾被外頭暑氣蒸出的難聞味道。她隔著簾子瞥了眼奈若何——那廝整個人淹在光里,卻是神情自得,滴汗未流,活像自帶冷氣。加上祂的白發(fā)白衣和本就白皙的皮膚,愣是照得有點刺眼,像鍍了層光效。也就芥子地處偏僻,沒什么行人,不然高低成為一道奇觀。
許是搖得乏了,奈若何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起身走進店內(nèi),給陳生招呼了一聲“關門下班”,半倚著木質(zhì)書架發(fā)起呆來。陳生習慣性地搖搖頭,在臺前電腦上操作一番,店內(nèi)旋即放起了《回家》。客人大多是老主顧,早已習慣了這位店主不按常理出牌的作息時間,將書隨手往書架一塞后,隨著薩克斯的旋律流出店外;有的想著再看一會,但也沒了定力,匆匆翻了幾頁后還是就此離去?!斑@不才一點多嗎?這么早就關門?”說這話的是新主顧,語氣有些不悅,顯然是正沉浸時被打斷了,此刻在向陳生抱怨著。“抱歉啊,我們店長事兒比較多,經(jīng)常不能按時關門,一定會在晚上九點前隨時閉店,您多擔待。不過我們是早上八點準時開門的?!薄罢媸枪秩恕!毙轮黝權洁熘x開了,掃過奈若何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驚艷,但也很快被祂臉上半死不活的神情消解掉。
“您老怎么又這么早關門啊?”把客人送得七七八八后,陳生將門口的躺椅拉了進來——觸手一片冰冷,全然不像是活人坐過的椅子,絲毫沒有正常人的余溫,何況這還是夏天,躺椅本身的溫度本就沒有這么低?!袄Я恕!蹦稳艉斡袣鉄o力地耷拉著眼皮。陳生早就對這位主子答非所問八竿子打不著的理由習以為常,“睡去吧你,我也走了,記得關門?!蹦稳艉纬龘]手,示意她趕緊滾蛋,又打了個響指,店內(nèi)的書籍竟是全部自動回歸原位排列整齊。隨后祂回了后院屋內(nèi)休憩。
祂又沉入了那片夢幻海里了。
奈若何最近有些嗜睡。夢境里,整個“芥子”浸沒在海中,地板上水波折射的光蕩漾著,割裂出許多片的區(qū)域。祂懸浮在半空中,水灌進肺部,祂由此感到輕微的窒息,卻很享受這種難以呼吸的感覺。祂又偏頭看向店的深處,那里沒有通向后院的門,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無止境的書架,一直綿延到黑暗幽深的盡頭。奈若何并不打算去探究那深處,因為祂深知這才是真正的芥子,唯一的區(qū)別是沒有海。
海從哪里來?
祂驀地睜開眼脫離夢境,和天花板面面斯覷。屋內(nèi)拉了遮光簾,將窗戶擋得嚴實,不知晝夜。床對面墻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祂煩躁得很,猛一揮手,“砰”,時鐘應聲墜落砸向地面,指針停留在了七點十二分。窗簾隨之自動拉開,但見天邊尚有余暉。奈若何夢游般走到院中,神經(jīng)質(zhì)地來回踱步。海從哪里來,海從哪里來......祂彎腰撿起一粒石子,在手心拋著,又想起了什么,將石子隨手一丟,縱身飛入漸深的夜色中。
夏夜是粘膩的。悶熱,潮濕,被時有時無的蟲鳴網(wǎng)到一起,讓人透不過氣。但這對奈若何不成問題,常年的低體溫和隨心所欲的水汽隔絕,讓祂無論何時都能保持干爽。白色長衫獵獵作響,祂漫無目的地翻飛在樓宇間,絲毫不顧自己的舉動會不會被人察覺——只怕那要引發(fā)騷亂。
于是祂得到了制裁。在祂立足于某座高樓頂上望遠,并思考下一步何去何從時,一只手摁住了祂的肩膀,“我提醒過你了,不要飛得那么大張旗鼓,你是又想進局子里喝茶么?!蹦侵皇钟l(fā)加大力道,以至于攥得祂有些生疼?!皠e碰我?!钡k皺眉,猛地發(fā)力肘擊身后人的腹部,那人吃痛,松開了手?!斑@不是沒人看到嗎?!钡k冷笑,趁其不備,迅速轉(zhuǎn)身單手掐住對方的脖子,“我也警告過你鄭喬光,禁止碰我?!笔种戈P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鄭喬光漸漸地喘不上氣,卻并不掙扎,奈若何見狀,突然覺得無趣,遂將鄭喬光用力摜在地上,冷眼看著他捂著自己的喉嚨咳嗽著急劇呼吸?!澳€是這么暴力?!薄皾L?!蹦稳艉窝院喴赓W。祂不再看鄭喬光,轉(zhuǎn)而邁向樓頂邊緣,盯著腳下的車流。
“海從哪里來?”
“什么?”緩過勁來的鄭喬光不解其意。
“當我沒說?!蹦稳艉芜h眺著一旁的工地上林立的塔吊。塔吊沒有開燈,被夜色染得黢黑,像靜默的鋼鐵巨人,低頭哀悼著不知名的事物。高樓上卷起了風,祂施法隱去身形,抓著那一縷風一躍而下?!安恢啤!编崋坦獍氩[著眼,向后退去。一身黑衣的他很輕易地就融入了夜色中,不見蹤跡。
夜?jié)u漸地深了,白日里的熱氣也終于散了個干凈。奈若何抓著風隨波逐流,遁入幻境。那是一片虛空,其間懸著一個小點——是一粒芥子。往日這片空間合該只有這粒芥子,但這會的芥子被一顆水珠包裹得渾圓。奈若何松手,任風將水珠剝離。而后祂再度抓上那風的尾巴,離開了幻境。
今夜,晴,無風。坐在自家窗邊喝茶的陳生卻若有所感,望向窗外。
窗外吹過一縷白色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