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軍國大事
“小祖宗,慢點!”
“別跑,別摔嘍!”
明媚陽光之下,紫禁城悠長的夾道中,朱英雄一身貼身的獵裝,穿著粗氣快步超前跑著。
他在床上已經休養(yǎng)了許多日子,今日終于趁著馬皇后不備,跑了出來呼吸下新鮮空氣。
這個世界雖然在他記憶中不陌生,但對他的靈魂而言,一切都是新鮮的。
他身后,緊緊跟著的賈貴,邊跑邊張開雙手,一臉緊張,似乎生怕朱英雄摔倒。
賈貴是坤寧的首領太監(jiān),四十多歲的年紀,容貌枯瘦仿佛一陣風都能吹跑。明明長著一臉的歹相,卻總是慫慫的表情。在朱雄英看來,給他的盒子炮,儼然就是后世的偵緝隊長狗漢奸。
“賈貴!”朱雄英跑著,回頭笑道,“才跑多久,你看你滿頭是汗!”
“呼哧!呼哧!”賈貴胸口跟風箱似的起伏,開口道,“奴婢哪能跟您比,您龍精虎猛的!”
“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家伙,亂用成語!”朱雄英笑著,繼續(xù)超前跑去。
“快!”賈貴指揮著其他跟著跑的太監(jiān)們,“跟上,殿下磕破一塊皮,雜家活吞了你們!”
小小的朱雄英在前,一串太監(jiān)在后,蜿蜒成行。
他氣喘噓噓的出了紫禁城的西六宮,穿過左安門,閑庭信步一般的來到外廷。巍峨的殿宇恢弘大氣,充滿大國風范。與后宮不同,這里沒有那么多宮女太監(jiān),到處是身披鐵甲的精銳武士。
這些侍衛(wèi)要么是軍中選拔的百戰(zhàn)之兵,要么是上過戰(zhàn)場身有軍功的勛貴子弟,個個威武不凡。外廷之中,滿是一片肅殺之氣。
“愣啥呢,殿下來了,還不行禮!”
賈貴揮著拂塵,對著周邊的侍衛(wèi)怒斥道,“刀槍都拿遠點!”
“無妨!”朱雄英小大人一樣背著手,正色道,“都是大明的好兒郎,還能傷了孤不成!”
說著,他走到一個面容黢黑的漢子跟前,好奇的捏了下對方的鐵甲。
真是鐵甲,閃閃發(fā)亮入手發(fā)燙。整副盔甲全是魚鱗片,胸口掛著一塊明亮的護心鏡。頭上是帶尖的槍盔,連脖子都被包裹著。
“大熱天的,辛苦你們了!”朱雄英笑道。
“臣等不敢!”眾侍衛(wèi)行禮,甲片鏗鏘作響,金戈鐵馬之氣撲面而來。
“臣等職責所在!”
此時的大明可謂戰(zhàn)無不勝,北征元蒙,南征云南緬甸不臣,西邊威震吐蕃,南則威服安南。
兩宋以來,北方胡人南下牧馬,國土淪喪漢兒家破人亡。血肉之軀抵擋不過胡人的馬蹄,縱然身死也不免被胡人嘲笑漢人軟弱。
但大元末世以來,洪武帝朱元璋帶領漢家兒郎,南征北戰(zhàn)。從南到北一統(tǒng)天下,遠征大漠胡人膽寒。收復燕云十六州,一掃漢家數(shù)百年頹唐。
這時的大明將士,驕狂得不可一世。
見朱雄英好奇的摸著侍衛(wèi)們的盔甲,賈貴點頭哈腰的說道,“殿下,外頭日頭大,奴婢帶您找個地方歇歇!”
跑了許久,朱雄英也累了,看看前方的大殿,“好,去奉天殿看看!”
說完,不等別人說話,自顧自的朝前走。
奉天殿,奉天承運之意。
寓意大明受命于天,不但是舉行大朝會的地方,還是朱元璋平日居住的寢宮,召見臣子奏對軍國大事的所在。
一路上,宮人見皇太孫親至,都趕緊俯身行禮。
他是皇太孫,這宮里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一路暢通無阻。從側門進了大殿之后,直奔后面朱元璋所住的寢宮。
可他,馬上就被人攔住。
“哎吆,小祖宗!”朱元璋的貼身太監(jiān)樸國昌擋住去路,小聲道,“陛下正和太子殿下召見太師呢,可不敢這個時候進去!”
太師?李善長?
朱英雄沉思片刻,現(xiàn)在是洪武十五年,正是李善長為大明丞相的時候。
這位如同漢代蕭何一般的人物,跟隨洪武帝起家,一路南征北戰(zhàn)居功甚偉。但洪武二十三年,還是被皇帝處死。
倒不是他功高震主,而是因為他是淮西集團的領袖。淮西集團在朝堂根深蒂固,他們要么是親戚要么是戰(zhàn)友。這些人串通起來,把持朝中的關鍵位置,排除異己,非淮人不得擔任要職。
朱雄英的記憶中,似乎聽過朱標私下念叨幾次,大明開國的左丞相楊憲,還有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劉伯溫,都被他們這些淮人集團打壓,甚至他們的身死,都有李善長主導的淮人的集團的影子。
“你帶孤,悄悄去看看!”朱雄英沉思一會,小聲開口。
“奴婢可不敢!”樸國昌大驚失色,“皇爺知道了,奴婢小命不保!”
“哦!”朱雄英笑笑,“你怕皇祖父,就不怕孤?”
樸國昌頓時愣住,眼前這位小祖宗,他哪敢得罪。要是皇上知道他怠慢了寶貝大孫子,直接扒了他的皮。
想了片刻,開口道,“那殿下您委屈會,別說話。奴婢帶您過去!”
主仆二人,躡手躡腳的走到朱元璋議事的殿外。朱英雄貼著門縫往里看,樸國昌則是躲得遠遠的。至于賈貴,他壓根就不敢進來。
大明開國不久,簡樸為美,軍國要是為先。
即便是朱元璋居住的地方,也不見得富麗堂皇。殿中沒有華貴的陳設,除了一張雕龍的椅子外,反而滿是沙盤地圖兵器等物,墻上還懸掛著一張碩大的漠北地圖,殿中充滿肅殺金戈鐵馬之氣。
“自一月始,永昌侯藍玉,西平侯沐春,歷經大戰(zhàn)終于收復云南。元梁王身死,段氏歸降,西番攝于天朝兵威,紛紛上表稱臣?!?p> “兩位侯爺上了折子,接下來是班師回朝,還是打下去,還望陛下圣裁!”
“還有設置土司,安撫降人,也要陛下給個章程!”
殿中,御階之下,群臣肅立。
韓國公李善長在首位,緩緩開口,奏報著邊疆戰(zhàn)事。
朱雄英在外頭,默默的打量著這位歷史上名臣。他個子不高,其貌不揚,身材也剛剛好,長須飄飄,說話的聲音有些粗但格外響亮。若是脫下官服,跟尋常人家的老漢,也沒啥區(qū)別。
洪武皇帝朱元璋冷著臉,坐在龍椅上側耳傾聽。他身邊坐在圓凳上,身材微胖,微微皺眉思索的,是大明儲君,東宮太子朱標。
爺倆面容有幾分相似,都是方方正正的臉盤,胡須濃密。但兩人的氣勢,卻不能同日而語。
皇太子神色溫和,像是鋒芒內斂的古玉。
而皇帝,則是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寶劍。
洪武帝已過知天命的年紀,可不甚顯老。坐在那里不動如山,偶爾眼光流露,精光四溢。
這位提劍起淮西,華夏歷史上出身最卑微的皇帝,即便是低著頭,身上只是穿著普通百姓的衣衫,甚至有幾個補丁。臉上沒有過多表情,只是坐在那里,也讓人不敢直視。
天子之勢,不怒自威。
李善長見皇帝和太子沒表態(tài),繼續(xù)說道,“云南緬甸那邊,幾個土司都給朝廷上了折子,態(tài)度非常恭順,都求著皇上冊封。您看,到底是給他們個什么頭銜,安撫他們?”
“給個球,一堆見風使舵的貨,刀子不架他們脖子上,他們不知道害怕!”朱元璋冷冷開口,“先前,那些蠻子,還想跟咱大明抖威風,現(xiàn)在咋老實了?說好話不聽,非要咱發(fā)兵砍他們,一群賤皮子貨色!”
洪武帝出身草莽,說話辦事就是這種風格。就算是寫圣旨,也多是大白話。群臣聽了只是一笑,也不以為意。
反而太子朱標笑著勸道,“父皇,那些土司畢竟是歸順大明了,還是要以禮相待!”
殿外的朱雄英明白了,這說的是云南的戰(zhàn)事
北元被打出中原之后,云南那邊還有些余孽,而且這時的云南也掌管著緬甸一些地方。中原改朝換代,這些邊疆地方的土司就開始作妖。云南還好,緬甸鬧的厲害。他們仗著山林茂密,沒少給大明找麻煩。
更有甚者,緬甸王朝當年被大元所滅。那些土司失去天朝管束之后,居然想再建王朝,自立為王。
“隨便給仨瓜倆棗,封個官了事!”老爺子想想,“他們歸順,是咱們打得他疼了,可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知道自己錯了!這樣的狼羔子,養(yǎng)不熟!”說著,又大聲道,“告訴沐英,多多整備兵馬,日后他們敢鬧,直接屠了!”
“霸氣!”
“到底是開國之主!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皇帝!”殿外的朱雄英贊嘆一聲。
古往今來,中華不乏雄主。但是像朱元璋這么務實,這么直白的皇帝,還真沒幾個。
韓國公李善長開口道,“陛下的意思?緬甸那半邊還要打?”
朱元璋想想,“哎,山高路遠。這一大仗幾十萬大軍吃喝拉撒,全靠中原供應,百姓不堪重負。緬甸那地方,鳥都不拉屎,占了也沒多大用處。既然他們被打怕了,咱們也見好就收!”
“將士們思想情切,讓他們回來該干啥干啥!”說著,朱元璋臉色更加不好,開口道,“屁簾大的地方還賽臉,真是不自量力。咱們大明勞師遠征,花了多少錢糧!”
隨后,又對李善長說道,“老李,你給咱算算,他娘的這錢糧跟流水似的,到底用了多少?”
“臣現(xiàn)在還沒有明細,明日臣帶著戶部的賬冊前來奏報陛下!”李善長笑道。
“不打了!”朱元璋再嘆息一聲,對朱標道,“兒子,記住了。當皇上千萬不能因怒興兵,打仗打的是錢糧是銀子。赫赫軍功都是狗屁,老百姓汗珠子摔成八瓣種的糧食上繳國庫,可不是讓咱們這么用的!”
“記住,不能好大喜功。隋煬帝就是前車之鑒,大明百廢待興,不能隨便折騰!”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朱標肅容道。
可是,殿外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皇祖父,不能不打,要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