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彌空,山雨溟溟。
林逸寒走在藺江邊上,荒野四下無人,他也就拋卻了身上衣物,那血衣實在太招搖了些。
人本是赤身從天地中來,當朝亦有風流狂士做過赤身出游的事來,庶民勞作赤膊時更數(shù)不勝數(shù),門閥貴族雖從不允此事,但他一個破家滅族之人,還算得上是哪門子的貴族?
“我草我草我草……本來此時都應(yīng)在過建郢出臨川的路上了,一出臨川天地寬……非得耽擱回望徽,我真是日了那條灰狗了……”
憤懣交加,林逸寒一路行走一路喃喃,山雨在少年微白的皮膚肌理上滴濺滑落,他的頭發(fā)也任其披散,早已沒有曾經(jīng)的富貴公子樣。
突然冒出的那些他也不知道哪來的新奇穢語,已經(jīng)不能讓林逸寒感到驚訝了,反覺得順口沒有絲毫抗拒。
他已經(jīng)能肯定自己是受了星墜的影響,也運功內(nèi)視過多次,但著實沒發(fā)現(xiàn)奇異——這已經(jīng)是最大的奇異了,目前看來,他的病體痊愈是最大改變,身體資質(zhì)也受到極大改造,更重要的是腦子里似乎多了許多東西,刻意去想時沒有收獲,不經(jīng)意隨情緒波動反而會順口而出新奇之語。
相比為父親報仇和接下來的行程,這些對實力提升無益的事實在讓他無法過多關(guān)注,只好順其自然了。
說到實力,他這兩日沿著藺江行走,好生試驗了《徑橫書》的觀山水之法,大有所獲。
他的體內(nèi)浩然氣已發(fā)生了異變,《徑橫書》所附帶的修行方式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行氣方式受到了《三江太合功》的極大影響,可以說兩種截然不同的功法在他身上得到了融合,觀藺江亦符合后者之道,經(jīng)過幾次苦戰(zhàn)和心境磨煉的他,本就在周天初境徘徊的境界,已經(jīng)摸到了破境邊緣。
林逸寒沒有修行相關(guān)的老師,但在林家臥床時看書無數(shù),家里也有不少修士,對手中兩部功法的理解,自然要比普通人好太多。
修行七境,周天是基礎(chǔ)的第一境,入境標志是體內(nèi)有氣感,元氣在體內(nèi)形成一個閉合循環(huán),循環(huán)經(jīng)過的穴位和循環(huán)圈的大小受功法限制,但周天之境的突破過程便是由初始的小循環(huán)變成大循環(huán)。
譬如說,左手、右手三陰三陽之單獨循環(huán),左足、右足三陰三陽之單獨循環(huán),帶脈之單獨循環(huán),五臟六腑之單獨循環(huán)以及百會與會陰和百會與涌泉之上下交接,這都是入境循環(huán)的種類,也是進入周天境的標志,但要突破周天境,便是要將元氣走通所有主要經(jīng)脈,達成周天大循環(huán),不僅渾身經(jīng)脈要
大循環(huán),還要同天地自然之氣形成交感,這方能突破周天境。
林逸寒的入境小循環(huán),是以《徑橫書》為基礎(chǔ),元氣為浩然,自從心府而起,沖神府、上百會、散百骸、聚任督、下會陰、最終歸于丹田。而入境沖關(guān)的方法,還參考了《三江太合功》的行氣方式。
百會穴在人的頭頂,可謂人體之至高位置,要沖關(guān)而上何其之難?他當初能沖上神府,還是靠十年讀書養(yǎng)身的浩然氣積蓄足夠大,上百會穴時,便沒有任何辦法了。
沒有老師的辦法就是嘗試,雖然他知道這很大膽,但在當時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便參考《三江太合功》,擬氣為水,取徑水之勢高行洶,沖關(guān)而上成功突破百會穴;取渭水之靜水流長,散浩然氣入百骸,任由其如流水沖刷身體,在可以行走的經(jīng)絡(luò)中自由流動;取滄河之澎湃博淼,聚氣于任督兩條并行主脈,最終匯聚氣海丹田之中。
這是一次大膽的嘗試,但因為他身體的古怪原因一次成功,林逸寒知道這不太正常,但最終成功了也就沒多管了——便是想要多管也沒辦法,一人獨行荒野,他能如何?
這算是走通了一條小循環(huán),也奠定了經(jīng)脈運行路線,接下來按此路線勤加修習進境,這是正常修士的通天之路,然而,他有一條捷徑,或者說兩條。
其一,他有《徑橫書》,觀山水可促進浩然氣壯大,效果視山水品質(zhì)而定,比如最開始試驗的那條小溪,便只是氤氳氣體,而當前的藺江,加之《三江太合功》,觀水入定修行之時,便如從天外引了一灘流水直接匯入氣海,若不是浩然氣異變?nèi)缢诘ぬ镏蟹v,氣海真有了些許海洋之象,他恐怕自己早就被撐爆了;
其二,浩然氣雖比起其他功法容易自戕,還容易散功,但也有其獨特的優(yōu)勢——若行事順遂心意,那便不會自戕散功,反而會加速其壯大,又兼有膺窗穴分流儲氣,可以說他的元氣儲量要比普通修士多三成以上。
正因如此,他入境不過十余日,便有突破至周天中境的趨勢了,這等速度簡直駭人聽聞。
林逸寒不知道其中意義,目前也沒把這太放心上,倒是含糊著過了此關(guān)。
他此時滿心想的,只是如何找到那竹林荒冢。
“應(yīng)該是這條路啊……”
脫離藺江進入官道,對他來說不過是原路返回,道路景象卻與來時迥異。
只見官道之外的荒野,當初郁郁蔥蔥的樹林從草,此時已一片狼藉,飛禽穿空擊落枝葉羽毛,走獸奔地犁起道道溝壑,野獸的行跡急促倉皇,似受了極大驚嚇,爆發(fā)了大遷移。
林逸寒的臉色驟然嚴肅下來,他知道這條道路的前方有什么,那荒冢竹林絕對是野外生物的天敵,連灰犬和野生葬身火都無法與其比擬。
看現(xiàn)在這樣子,是那荒冢爆發(fā)了?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反正現(xiàn)在不用太擔心建郢的追兵——如果自己沒料錯,被襲那日流的那般多血液,已經(jīng)過建郢的地下水循環(huán)系統(tǒng)進入藺江,建郢縣依水而建,也靠水生活,灰犬和黑衣人都受不了自己的血液,那么那些血液進入藺江,即便被稀釋了很多,也絕對夠他們喝一壺的。臨走前又殺了些兵士和軍官,恐怕剩下的力量現(xiàn)在拿來維護秩序收尾都不及,哪兒有空來管他。
懷著這樣的心態(tài),他沿著野獸走過的路徑,撥開被撕碎散落的草蔓,重重疊疊,繞過一個拗口,眼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
只見天地之間,視野所及之處,一片蒼黃,褐草枯死重重互相壓倒在地,風起而過,漫天黃葉從樹木禿枝上飛起,天地間唯一屹立的便是那些樹木,但已朽得不堪了,分枝張牙舞爪似無助掙扎,鳥獸跡絕,赤地千里,何等蒼涼!
林逸寒心里一個咯噔,這離那記憶中竹林荒冢所在之地已不遠,但這跡象不似那荒冢所為,最關(guān)鍵的,一點玄墨怨和那竹影的黑色都沒有!反倒是……
他隱隱猜到了什么,狂奔向前,草莖被他踏過漫天飄散,已然是一丁點韌性也不剩下……
踏上修行之路,他的記憶力得到了很大增強,至少前些日子剛來過的路徑還是認得的,很快便找到了當初竹林之所在,甚至還能看到自己和灰犬逃離時壓倒的那片荊棘。
正是那荊棘之上,斑斑血跡已變褐黑,在一片枯黃之間尤為顯眼。
林逸寒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他看著自己的血,第一次出現(xiàn)了恐懼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