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落寞

　　且不提問得隱秘的摩恩當(dāng)夜是如何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的，也不說莫洛克第二天起來發(fā)現(xiàn)水潭里剛送來的兩條魚已經(jīng)消失不見是如何詫異。

　　單指他們在第二天來到歇石灘的時候，莫洛克與摩恩就發(fā)現(xiàn)在岸邊拾撿貝殼的普通魚人村民又多了許多，這次的人群相比之前也多了些青壯年的加入。

　　兩人對視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

　　這無疑是一個饑餓來臨的信號，商隊聯(lián)通的經(jīng)濟通道已經(jīng)被阻滯，鐵棘村要如何找尋到可持續(xù)性的替代糧食，關(guān)于這個問題摩恩一點頭緒也沒有。

　　鑒于此，摩恩也顧不得深究莫洛克母親身上的重重問題，只是抿著嘴更加賣力地清理起魚人殺手蟹。

　　因為有些急于求成，他有好幾次都深陷險境，幸好還有莫洛克在一旁照看。然而面對同伴擔(dān)憂的眼神，摩恩也執(zhí)拗地不說話。

　　他現(xiàn)在只想加快這個清理過程，一方面是為了收獲更多的肉類緩解村子的糧食消耗，另一方面也是盡早開拓這片區(qū)域，將其變成灘涂養(yǎng)殖地。

　　到時候隨便在上面弄點什么，只要能養(yǎng)活鐵棘村。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幾天，歇石灘的魚人殺手蟹也被清理了大半，而村子里也在這一天終于傳來一個噩耗：有一個年邁孤寡獨居的普通魚人因為缺乏糧食而被餓死了。

　　這位老人原本是村子所擁有的貧瘠鐵礦一處礦坑的看守員，但因為開采生產(chǎn)出的鐵遲遲銷售不出去，鐵礦廠早早地就把人員給解散出去，然后鎖上了大門。

　　老人的余糧只堅持了兩天，然后就不得不出去拾撿貝殼，然而淺水灣的海灘邊上已經(jīng)有太多人在拾撿貝類，老人折騰了一下午，也只是收獲寥寥。

　　家里存糧愈少，腹中饑餓愈盛，老人只能選擇鋌而走險，入海捕撈魚類。

　　魚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魚類的天敵，在水中的矯健絲毫不下于那些游動的魚類。因此，老邁的魚人終于吃上了一餐不錯的伙食。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入海捕魚的第二天，一只潛藏在海底泥沙下的魚人殺手蟹就悍然出手襲擊，只是因為老魚人入海一直心懷戒備小心翼翼才僥幸活命，以一條腿的斷裂為代價。

　　他艱難地游到岸邊，然后被拾撿貝類海鮮的同村魚人給發(fā)現(xiàn)。按照慣例，傷者被送往魚人小村莊的薩滿小屋處。

　　在年輕的新任祭司摩薩處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后，他摸了摸口袋想掏出點什么，最后卻只是摸了個空。

　　摩薩看到老人坐立不安急促的模樣，善解人意地?fù)]了揮手表示這次不需要付醫(yī)藥費，然后繼續(xù)低頭處理弟弟送過來的黑色鈣化物超凡材料。

　　老人旋即深深躬身真摯地說了句‘謝謝！’，看到祭司繁忙的樣子他也不敢多加停留打擾，于是就杵著拐杖踉蹌地向自己獨居的破落魚人小屋走去。

　　老人走到家門口時，他并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望著與其相隔不遠的鄰居家的魚人小屋，猶豫躊躇了好一頓，最后還是選擇了先進屋。

　　但是不一會兒他就又從屋里走出來了，這回手里多了一條新鮮的海魚，是他前一天入海的收獲。

　　他把魚緊緊地抱在懷里，冰冷的魚鱗與枯瘦的胸膛緊緊貼在一起，像是抱住了一生的財富。

　　老人似是很珍惜與懷里的魚相處的這最后的一段時光，抱著魚在自家門口踟躕不前了好久，最后才下定決心向外走去，臉上浮現(xiàn)出堅定且執(zhí)拗的神情。

　　摩薩在屋里第二次見到之前來這里包扎的老邁魚人是很驚訝的，然而在了解到老人的來意后他堅定地拒絕了收下其懷里抱著的魚作為謝禮的提議。

　　摩薩從之前的表現(xiàn)中已經(jīng)知曉老人的經(jīng)濟狀況并不算太好，此時更不會做出讓其雪上加霜的舉措。

　　然而老人還是一再堅持，摩薩只好帶著老人去到自己的后屋養(yǎng)魚的小池塘，表示自己真的有很多魚。

　　魚人薩滿小屋后面的小池塘有七條魚在靈動地四處游轉(zhuǎn)嬉戲，色彩艷麗，有一種獨特的美感，似水中的精靈。

　　當(dāng)然，這其中還有兩條偷懶翻著肚皮在仰泳。

　　老人似乎是第一次見到超凡魚類，兩只眼瞪得很大，很久才回過神來，黯然地意識自己懷中的海魚與它們相比確實差了許多，于是就沒有再堅持。

　　在禮送老人出去后，摩薩馬上就趴回自己的工作臺開始緊鑼密鼓地工作。弟弟摩恩最近這段時間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幾天給他送回的超凡材料一堆接著一堆，一天比一天多。他今天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來處理，想快些整完去弄別的事。

　　而在另一邊，佝僂著身影回去的老人并沒有走入自己的小屋，反而叩響了鄰居的家門，然后對著走出來的鄰居懇求了一件事，并且指了指懷里的魚許諾為報酬。

　　鐵棘村的糧食缺乏在這段時間里已經(jīng)影響了很多的魚人，鄰居面對這條肥美的海魚明顯很是心動，他家里的存糧也已經(jīng)不多了。

　　他相信一向天才的新任祭司摩薩肯定有辦法解決當(dāng)前鐵棘村商隊被扣押導(dǎo)致的困局，只是需要一定的時間。

　　而他，看著屋中日益稀少的存糧，不確定自己一家能否堅持到那個曙光的到來。

　　現(xiàn)在的他面對著這條看起來就異常肥美的海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這條魚若是接過來可至少能抵上一家人半天的飯食。

　　然而猶豫地瞅了一眼枯瘦還杵著拐杖的老人，他思慮良久，最終還是緩慢又堅定地?fù)u頭拒絕了老人懷里的海魚。

　　身為老人一直以來的鄰居，他很清楚眼前老人的家庭狀況，這條魚可能是他家中不多的財富了。

　　鐵棘村的經(jīng)濟困局不知道要持續(xù)多久，老人的腿眼下也受了傷，他不忍心加劇這個一直以來相處不錯的鄰居所處的困境。

　　“這件事不算什么，舉手之勞當(dāng)不起這么大的報酬?！彼f出這些話時似乎有些費力，喘了口氣才繼續(xù)說道，“魚你自己留著慢慢吃，我到時候肯定會來叫你的?！?p>　　這是今天收到的第二份拒絕，老人沉默了一下，也沒有再堅持下去，而是轉(zhuǎn)身將身體的重量倚在拐杖上，一步一挪地拐回了自己的魚人小屋。

　　又過了三天，鄰居按照之前老人的囑咐敲開他的門，才發(fā)現(xiàn)靜躺在床上的他身上已經(jīng)長出暗紫紅色斑痕的尸斑，于是連門都來不及關(guān)上，急忙去通知村子里的魚人祭司。

　　當(dāng)時的摩薩正在屋里處理摩恩帶回來的魚人殺手蟹身上的超凡材料，聞言二話不說便放下手中的事務(wù)匆匆跟著村民去到老人的屋里。

　　在看到兩日前來自己家包扎傷口的老魚人此時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死在家里，摩薩顯得頗為落寞。

　　老人的尸體蜷縮成一團，似乎在死前一刻感覺極為寒冷。他的腹部深陷下去，整個外表就是皮包骨頭的一副樣子，顯然是餓死的。

　　在他床邊相隔不遠處裝水的一個木桶里，一條瘦了很多的海魚在有氣無力地聳拉著嘴巴吐氣，奄奄一息的模樣。

　　摩薩想不通為什么老人在自己還擁有一條海魚的情況下會選擇忍受饑餓而死亡，倒是一旁來報案的鄰居見此情景哭出了聲。

　　摩薩只知道，這是他第三次見到這位老人，也是最后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