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個通道是什么時候挖出來的,四壁平滑如鏡,聶卿幾次想要借著長刀穩(wěn)住身體都不得法,比她先一步掉進去的李明溪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掙扎的力氣,順著通道直直往下落。
黑暗中人的感官會格外敏銳,甬道很長,但是聶卿能聽見有風聲在陪伴著他們,她一直警惕著,二人滑行了一段時間之后,甬道突然變得坑坑洼洼起來,兩邊延伸出許多突兀的小石柱,聶卿能聽見李明溪時不時傳來的痛呼聲,更添了兩分心焦。
她再次困難地想要在下滑的甬道里支起身子,前面的道路卻突然急拐了個彎,炸起一片晃眼的白光,聶卿剛從極致的黑暗中睜開眼,一時適應不了,忍不住抬起胳膊擋住了眼睛,下一刻,她整個人毫無準備地撞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聶卿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這么暈了過去。
聶卿再次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她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下意識想去摸身邊的刀。
沒有?
聶卿“呼”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又撲通一下躺了回去,像條僵硬打挺的魚,她忍不住痛嘶了兩聲,臉上的五官都揉在了一起,右手不自覺地捂在腦袋上,眼前景象重重疊疊看不清楚。
真造孽啊,我這是到了哪兒啊?也沒聽說書先生講過,黃泉路上還有供亡靈歇腳的客棧???不是說不愿意投胎的都被發(fā)往酆都城了嗎?
佛母城呢?林二他們把消息及時帶回去了嗎?沈逢川身上還有毒,西戎人會不會突然發(fā)難?
聶卿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著,她腦子里一團漿糊,還是那種剛熬出鍋還在咕嚕咕嚕冒泡的那種,她撐過那一陣從頭腦里泛上來的惡心,慢慢地右手拄著床邊,一點點坐了起來。
等到眼前不發(fā)花了,聶卿重新抬眼望向自己所在的地方,這是一間看上去十分簡陋狹小的木屋,屋內(nèi)除了她現(xiàn)在躺的這張床,也就剩一方小茶桌并幾把木椅了,茶桌上點了一盞油燈,昏昏暗暗地看得人更想睡覺了。
這張床緊貼著木屋的墻壁,聶卿慢慢挪動僵硬的脖子,她身邊的墻壁上開了一扇小窗,透過窗欞往外望去,圓月遮遮掩掩地躲在濃厚的云層后,吝嗇地露出了半個邊角。
木門突然被人推開,發(fā)出“吱呀”一聲,聶卿下意識飛速扭頭看向來人,脖子立刻干脆利落地響了一聲表示罷工,她疼得“嗷”叫一聲,眼睛卻不敢放松緊緊盯著推門而入的人。
來人是個女子,上身穿著一身暗黃的粗麻衣裳,下身卻不倫不類地穿了一條樓蘭風情的絲綢長褲,褲腳還用雞筋繩扎住了,搭配堪稱奇裝異服,那姑娘的頭發(fā)拿了根中原做工的銀簪牢牢盤在頭上,柳葉眉,圓杏眼,小雀鼻,薄唇不點而朱,下巴上還帶著一絲未褪的幼兒肥態(tài),乍看上去,倒是很像越安夫人齊氏那樣溫婉的江南水鄉(xiāng)里長起來的女兒。
“這位姑娘,你醒啦?”那女子手里捧著一個上好的定窯白瓷碗,見聶卿醒了,立刻揚著笑臉走過來,近前時身上帶著一股淡淡清苦的草藥香味,“正好,也省得我下針把你扎醒了,你來得可真是時候,這些藥材我剛剛沉好,正是藥性最善的時間,喏,快喝吧?!?p> 姑娘……?
聶卿立馬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果然,她身上原來穿的那件衣服已經(jīng)被人換掉了。
而且……
她裹胸的那片衣帶,似乎也被人解下來了。
聶卿:“……”
她問道:“我的衣服,是你給我換的?”
那女子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眼神隱晦地落在聶卿留著青紫痕跡的腦袋上,“上面那是不毛之地,鳥都不愿意在這拉屎,”她把藥碗遞過去,努了努下巴示意聶卿趕緊喝,“也就是你們兩運氣好命不該絕,誤打誤撞地落盡了我的藥谷里,不然你們兩就會跟那些喪命在沙漠里的干尸一樣了?!?p> 聶卿遲疑著接過女子手中的藥碗,瓷碗里濃濃的藥味讓她忍不住輕輕皺了皺眉,女子看著她,肉疼地從懷里摸出來一塊包起來的手帕,她揭開手帕,從里面拿出來一顆純潔剔透的冰糖來,“喝吧,我要真想害你,直接不管你們不就行了,保準你們死了都沒人收尸,這藥有點苦,喝完了吃塊糖壓一壓?!?p> 聶卿感激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卻并不把那顆冰糖放在心上,將軍府的小女兒怎么可能怕藥苦,她仰頭豪氣地將那碗黑乎乎的藥汁一飲而盡。
失策了,不該這么喝的。聶卿臉上苦得露出來一個扭曲的表情,她連忙把那顆冰糖往嘴里一扔,狠狠嚼碎,等到那點甜意在舌尖彌漫開來,她的臉色才和緩一點。
果然大夫說的這藥有點苦跟普通百姓理解的有點苦不太一樣。
“噗嗤,”那女子看見聶卿多變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良藥苦口,你身上的傷并不重,只是力氣消耗得有點嚴重,外加你從上面那個洞口掉下來的時候正撞上底下的那塊大石頭,可能有些傷到了腦子?!?p> 聶卿放下藥碗,微微對女子拱手行了個禮,感激道:“大恩不言謝,請問姑娘尊姓大名?”
“免貴姓陳,”女子拿過藥碗,轉(zhuǎn)身走到茶桌旁,她坐在小木椅上,渾不在意對聶卿揮了揮手,“名普洱,就是大燕常喝的那種普洱茶那個普洱?!?p> “陳姑娘,我叫楚以武,真是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了,”聶卿從善如流自報家門,她緊接著擔憂地問道:“我想問一下跟我一起被你救起的那個人,他現(xiàn)在如何了?”
“唔,他嘛,”陳普洱把瓷碗放在茶桌上,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倚著桌子撐住下巴,輕聲道:“他的傷比較重,我今天心血來潮出門比平時早半個時辰,撿到你們兩個的時候他身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流血,也幸虧他原來給自己敷上去的那藥很好,止住了他身上破的幾個大口子,不然早死了?!?p> “不過你現(xiàn)在也別擔心啦,”陳普洱臉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笑,“我陳家的醫(yī)術,雖說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總有辦法跟閻王爺搶人看看,而且這山谷隱在沙漠之下,物候與別處大有不同,四季如春,很適合你們修養(yǎng),藥材的藥性也比別的地方強,他身上的傷口我已經(jīng)用羊腸線縫合好了,等肉長好了就行?!?p> 聶卿長舒出一口氣來,心上壓著的一塊頑石被一把踢開,吞咽下去的藥汁在胃腹里隱隱發(fā)熱,四肢百骸也像被泡在溫水里,疲憊從皮肉上一點點滲出,她心神一松,現(xiàn)下又覺得困倦了。
“你再睡會吧,”陳普洱帶著藥碗站起身來,聲音里好像摻了熱烈的日光,“我在藥里加了安神的配方,你好好睡一覺,再睡醒了元氣應該就恢復得差不多啦。我現(xiàn)在再去看看那個家伙,你安心休息吧?!?p> 聶卿心里還在想著倒籃溝的消息,但她反抗不了身體的本能,只能任憑廣闊無邊的睡意如浪潮般對她當頭打下,一把將她拉進幽深的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