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入營
第二日天色尚早，西疆軍中的晨哨響了起來，聶卿昨夜休息得很好，精神十足地往風(fēng)營的演武場走去。
演武場很是寬闊，兩旁擺了好幾排武器，軍中常見的刀槍劍戟滿滿豎在那，入目望去十幾個身強(qiáng)體壯的將士正在那里扔石鎖。
其中有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將士粗粗抹了把頭上沁出來的汗珠，他放下手中沉重的石鎖，走到兵器排前抽了一桿紅纓槍出來，扭頭對著大刀金馬坐在石鎖上的人憨笑著問了一聲：“怎么，李老大，你還在等那個被塞進(jìn)來的小崽子呢？”
被叫作“李老大”的男人聞言默然不語，自顧自地繼續(xù)磨拭著手中锃亮的長馬刀，磨刀石偶爾迸發(fā)出幾簇細(xì)碎的火花，那被忽視的小將士也沒生氣，只撇著嘴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子對旁邊也上來挑兵器的人悄聲道：“我看那新來的，今天怕是倒大霉了，瞧李老大這樣子，怕是他不死也得脫層皮?！?p> “我看也是，”對面那個人點點頭，從兵器排上拿了一柄鋼劍下來，不以為意地道，“我說他也是真倒霉，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被榮家的人塞進(jìn)來，李老大平時可不擦他那把刀，嘖，也就盼著那小子真有兩份本事吧?！?p> 演武場里突然彌漫起一陣緊張的氣息，聶卿走進(jìn)去時就感覺全場里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些眼神復(fù)雜不已，有輕蔑，有恨意，有好奇……甚至，有淡淡的殺氣。
聶卿被激得背上起了淺淺一層雞皮疙瘩，演武場里一片寂靜，只能聽見磨刀石與長馬刀之間粗糲的摩擦聲，一聲一聲，緩慢且沉重，她循聲望去，只能看見石鎖上坐著一個人，涼意順著那人手中長刀的反光彈動著聶卿的肌膚。
那人把磨刀石往旁邊一擱，倚著長刀從石鎖上站了起來，聶卿這才看清他的樣貌：一雙凌厲的丹鳳眼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劍眉英挺，最抓人注意的是他那雙眼睛，湖水一般的碧綠色，乍看上去真可稱得上一句相貌堂堂，只是他左眉下有一塊狹長的疤痕，像條棕色的蛇突兀地趴在臉上，看上去有些可怖。
這人應(yīng)該就是如今風(fēng)營的主事者了……
聶卿本以為他應(yīng)該也是個粗壯的漢子，但借著石鎖的襯托，倒顯得這人身形單薄，特別是一對比他身邊那幾個身高體壯長得跟座小山似的兄弟，真是覺得這人就像是一把骨頭堆起來的。
那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拎起長馬刀朝聶卿走過來，他率先走上演武臺，俯視著聶卿，冷冷道：“風(fēng)營不敢說是西疆軍的門面軍，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特別是那些借著家中權(quán)勢想來風(fēng)營鍍金的白面點心。”
“我們風(fēng)營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新入營者，都要跟老兄弟們過兩招，”那人把長刀往演武臺的木板上用力一插，鏗然刀鋒明亮如雪，深深嵌進(jìn)木板三寸，他略抱了抱拳，不怎么誠心地對著聶卿行了個禮，大聲道：“我就不謙讓了，在下李明溪，先請教請教你。”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這個看似瘦弱的白面點心倒沒有跟之前那兩個倒霉鬼一樣對李老大橫，也沒有借故推辭不肯上演武臺。
聶卿拱手回禮，拔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那把長刀，輕身一躍閃上臺，淡笑著答道：“那就請教李兄武藝了?！?p> 她眼神倏然一凝，率先攻了過去，隕鐵長刀閃著黑色的鋒芒，光潔的刀身反映出聶卿眼中濃厚的戰(zhàn)意。
聶家歷經(jīng)幾代，令人稱奇的是，這幾代驃騎大將軍并沒有什么可以拿來代代相承的東西。
聶家老太爺行伍出身，使得一口好樸刀，別人都說一寸長一寸強(qiáng)，就他憑著那口樸刀在戰(zhàn)場上以一敵多，搏得了赫赫戰(zhàn)功；聶河他爹擅使長槍，打得敵人聞風(fēng)喪膽；到了聶河這一代，他就是領(lǐng)悟不了老子的槍法，后面見到屠戶殺豬卻突然了悟改使鬼頭刀，反倒是聶稔，隔代參透了祖父的槍意。
真要說他們有什么一脈相承的東西，那應(yīng)該是凜冽的戰(zhàn)意了。
李明溪心下微驚，他迅速將刀拔起，橫擋在胸前，聶卿那柄長刀帶過來的沖擊力直直把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右腿發(fā)力，右腳像個釘子一般牢牢卡在演武臺上，左手順勢接過右手的刀，角度刁鉆地卸下了聶卿的力。
聶卿腳下步伐不亂，揮著長刀斜劈了過去，破空之聲隨著刀風(fēng)在李明溪耳畔響起，李明溪提起手中的長馬刀，拼著蠻力硬碰硬地扛了上去，二人一時間僵持不下，對峙之間，李明溪只能看見聶卿眼中戰(zhàn)意燃燃。
那種一往無前的鋒芒，不知道是人染上了刀，還是刀染上了人。
他本以為這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葫蘆瓢，看著堅硬，肚里卻空空，輕輕一敲就裂開了，就跟之前那幾個被榮家塞進(jìn)來的廢物一樣。
這是看風(fēng)營他們掌控不了，派了能手下來啊……
李明溪冷笑一聲，也不再繼續(xù)控制自己，把心中那點子殺意盡數(shù)釋放出來，長馬刀興奮地發(fā)出嗡鳴之聲，旁觀的幾個將士見此情況面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其中一個人似乎想上前說些什么，被另外幾個人一把攔住了，有人輕聲道：“李老大心里有數(shù)，不會真地要了那小子的命，而且，你們難道愿意，讓榮家的人真滲進(jìn)來？”
聶卿沒時間分出心思去聽那幾個人在說什么，她專心地盯著李明溪的動作，這人像極了一頭壓抑著殺意的狼，他已經(jīng)露出獠牙，急切地想要聞見血腥氣，她不敢輕視，手中的隕鐵長刀依然冰冷，連那塊綁著麻布的刀柄都蘊著寒鐵的溫度，明明是如芒在背，她卻聽見自己的血在心里沸騰。
刀鋒在空中相撞，碰出激烈的火花，旁觀眾人只覺得眼花繚亂，轉(zhuǎn)眼間，演武臺上的二人已交手了百十招，鋒利的刀芒劃過彼此，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二人閃身而退，躬身站在演武臺兩側(c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們雙雙眼眶通紅，卻都幾乎不敢眨一下眼睛。
“榮家這次，還真是下了血本啊?！崩蠲飨吐暲湫Φ溃毂墼谝淮未螕]刀中已經(jīng)變得酸痛，他將那柄長馬刀橫在胸前，瞳孔里閃過聶卿蹬腿沖過來的身影，大吼一聲迎了上去。
聶卿卻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同他硬碰硬，她翻身借著一個奇異的角度，避過李明溪的正面進(jìn)攻，雙手輕巧地橫著捏住刀片，手腕翻騰兩下，那柄隕鐵長刀靈巧地從右手跳了左手上，鋒利的刀刃緊貼住李明溪脖頸上最嬌嫩的一塊肌膚。
“好像是我贏了，”聶卿喘著氣撐著笑了一聲，那隕鐵長刀太過鋒利，李明溪脖子上滲出一條血線來，她連忙把刀收起來，“承讓?！?p> “不過李兄好像對我的身份有些誤解，”等那股戰(zhàn)意卸下來，疼痛便迫不及待地從四肢百骸延伸上來，聶卿把那把刀當(dāng)拐杖往地上一拄，盯著李明溪的眼睛說道：“我的確是由榮歸德郎將推薦入營的，可我與榮家并沒有關(guān)系，白丁一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