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一個父親
東京大學后門的小街,街邊停著一輛木質廂車。
這種人力小車在日本被稱為“拉面屋臺車”,專門為走街串巷販賣拉面設計。窗戶撐開就是遮雨棚,棚下擺著兩張木凳,客人坐在木凳上吃面,拉面師傅在車中操作。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湯鍋和食材在案板上擺得整整齊齊,客人坐下來以后,深藍色的布幌子恰好能把他們的上半身遮住,營造一個私密空間。
跟店里的“名物拉面”比,這種屋臺車的環(huán)境和口味都差了不少,但價格也更加便宜。來這里吃面的多半是東大里的窮學生,老板越師傅在這里開業(yè)多年,口碑還算不錯。
此時木凳上只有一名男生在吃熱騰騰的拉面,熱氣驅散了嚴寒,暖了他的心。
越師傅一頭白發(fā)梳成整齊的分頭,穿著拉面師傅特有的白麻工服,額頭上系著黑色的毛巾,看起來和拉面打了一輩子的交道。
他一邊收拾面碗一邊安慰遲到的男生,“遲到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堂課嘛,之后補回來就好了,再怎么趕時間也不能餓著肚子呀,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p> 男生附和地點點頭,吃面的速度放滿了一點,最后吃完付了錢,在雪地里搖著手去了學校。
長街盡頭有人冒雪而來,木屐踏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天下依舊飄落著窸窸窣窣的小雪,越師傅見又有客人上門,開始提前準備。
這么冷的天還穿單薄的和服指不定有點大病。越師傅在心里想,注視著遠道而來的客人。
路明非將布幌子拉住,靈活地鉆了進去,在木凳面前坐下,“老板來碗拉面?!?p> 耿世經(jīng)在后邊望風,所以來的人只有他一個。
有意無意露出腰間掛著紅櫻,路明非觀察著上杉越的反應。
他端碗的手明顯停滯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過來,幸虧路明非視力超人,不然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客人你的拉面來了?!鄙仙荚綄⒚盁釟獾睦婧鸵浑p筷子放在路明非面前。
早上吃得不多,現(xiàn)在還真有點餓了,所以路明非也不客氣,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一碗,“再來一碗?!?p> “好嘞,您稍等。”上杉越從路明非手中接過面碗,轉身過去打面,沒一會兒就又端了回來。
這碗面路明非吃得慢了一點,越師傅第一次見這個年輕人也不知道怎么說話,沒有話題,就這樣沉默到路明非吃完第二碗面。
最終還是路明非開口,“影子天皇陛下……”
“別了,千櫻家的小家主,你就是叫我黑道至尊我都不至于有這么大反應,幸虧我現(xiàn)在沒當初那暴脾氣了,不然我現(xiàn)在肯定往你脖子上砍了一刀?!鄙仙荚酱蜃∷?,心里嘆了口氣,果然來者不善。
“只是想不到怎么稱呼而已,所以?”
“和客人一樣叫我越師傅吧,我現(xiàn)在只是個拉面師傅,黑道至尊什么的都是以前的了,我做拉面快六十年了,直說吧,找我有什么事?!痹綆煾涤行┎荒蜔┝?。
他對黑道什么已經(jīng)沒感覺了,甚至有些厭煩,
“嗯……”路明非從木凳上下來,四處打量了一番,確定沒人后開始緩緩轉動手腕,全身骨骼依次爆響,開始無縫銜接,密度暴增,強度、硬度等瞬間提升到一般混血種無法企及的地步。
越師傅呆住了,他從未想過原本自己從那天以后也會發(fā)呆,在原地靜了好幾秒。
不可置信過后就是止不住的狂喜與激動,直接撞碎前臺沖了出來一把抱住路明非,聲音劇烈顫抖,和他八十幾年來完全不相似,“你母親是誰?由衣?千代子?多鶴?富枝?”
路明非暗自咂舌,您老這是寶刀未老啊,私生活挺豐富啊。
見路明非沒有回答,他又開始在腦海中搜索,“難不成是芳子……還是美穗?”
路明非稍微發(fā)力將他推開,他卻毫不在意,眉頭緊皺,這在雪天里冒汗。
“越師傅你冷靜一下……”他想開口就被越師傅強硬打斷,“叫爸爸!”
臥槽!你特么還想占我便宜!真是幸虧我脾氣好品德好素質高,尊老愛幼,不然我現(xiàn)在就把你打趴下。
上杉越不知道現(xiàn)在自己究竟是個什么心情。
他父親上杉秀夫和自己的教訓在前面,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跟自己說皇血是帶來詛咒的東西,留給后代只是把詛咒留給他們,所以他從未憧憬過“兒子”這種東西,也沒想過這存在真有降臨的那一天,他會緊張到這種程度。
就像是父親在產房外等待第一聲啼哭的心理,他迫切想知道生下來的是什么,想看到他們,卻又懷著畏懼。
他想自己的“兒子”都這么大了,他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誰在照顧他?他吃沒吃窮困的苦?有沒有被人欺負過?走沒走過彎路?有沒有喜歡上那個女孩?會不會不知好歹地去混了黑道,像街頭那些無知的混混樣荒廢人生?
心中有無數(shù)個疑問冒出,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但在這之前,他想確定孩子母親的身份。
他又沖上來抓住路明非的肩膀,力用的有些大,好像他害怕自己的“兒子”離自己而去。自己又和這個世界貫通了,他能夠感受到世界上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了,他不再是被世界拋棄,他的血脈在世界上流淌,他不再是一個孤魂野鬼了,他有家了,他是個爸爸了,心里被溫暖與責任填滿了。
他那空虛而孤獨的冰封之心瞬間就被溶解,變得熾熱而威猛,他的身體瞬間就被灌注了無可匹敵的力量,他要用這股力量來保護自己的孩子,世界上誰也不許欺負他!
他拋下了那拉面師傅偽裝,帶上了黑道至尊的威嚴,威猛霸氣而不講道理。
他盯著路明非的臉龐,甚至沒有在意長的不像他,因為他是皇血的繼續(xù)者,能夠開啟龍骨狀態(tài),是皇的代表性象征。
世界上只有自己還是真正的皇,所以他必定是自己的親兒子,就是無法確定母親是誰。
他的邏輯有些流氓,但這才是黑道至尊的思維不是嗎?
“越師傅……”
“叫爸爸!”他再次強調。
路明非只能用力掙脫他,順便猛扇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清醒了一點。
他卻并不憤怒,只是覺得自己這么大以來都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愛,心里委屈,對自己這個不稱職的父親的怨恨,怨恨這么久以來自己都從來沒有關心他們母子。
“清醒點吧?那么我再來告訴你一個事實,我不是你兒子。”
上杉越再次變得激動,面色漲紅,指著他的鼻子:“你放屁!”
路明非一把打掉,“聽我說完,我的確不是你兒子,但你確實有兒子,還是兩個,另外還有一個女兒?!?p> “你還有兄弟姐妹?”上杉越呼吸急促,瞳孔驟然縮小,但這次他被路明非的眼神警告,沒再撲上去對他動手動腳。
路明非心里嘆了口氣,知道他已經(jīng)激動到?jīng)]救了,必須打一頓冷靜一下。
誰拳頭大誰的話就是硬道理,這不正是他們黑道的交涉方式嗎?
于是他活動活動手腳,扭扭脖子,面色不善地朝上杉越走去。
冷風蕭蕭,從小街里不斷傳出某人的哀嚎之聲,夾雜著少年的怒喝聲:
“讓你叫爸爸!讓你占我便宜!讓你抱我!讓你放屁!”
……
天氣逐漸轉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