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食物
第四十四章食物
作者：王小僧
他的頭剛剛伸出窄口，口中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顯然是被巨蟒咬住了喉嚨，他渾身掙扎未果，褲襠里流了一灘尿后，就咽氣了。牛進寶踢了踢他尚在甬道里的后半截尸體，似乎并不甘心，傻眼道:“這就死了？難道巨蟒還守在外面？”
沒有人回應他，他現(xiàn)在腳下冰冷的尸體就是最好的回應。眼前的現(xiàn)實是他們出不去，巨蟒進不來，誰也奈何不了誰。時間在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溜走，他們與巨蟒僵持了半個多時辰后，牛耕林迫于巨蟒的兇猛，不得不準備另謀出路。畢竟他們在甬道里已經逗留了大半天了，一個個早已筋疲力盡，而且他們也沒有吃的，再這樣耗下去，統(tǒng)統(tǒng)都得餓死。他們在甬道里開始垂頭喪氣地往回走，誰也不知道這些曲折盤旋的甬道是否有通向地面的出口，但求生的本能還是讓他們選擇了長途跋涉。
甬道是圍繞著水潭而建，狀如八卦圖，岔道無數(shù)，其中起伏不定，而且巧奪天工的是這些甬道有一半是泡在水下，而另一半則是旱道，可謂水陸分明。牛耕林先前進入甬道后，詫異于甬道的復雜之余，早已命人沿途留下了記號，現(xiàn)在他們沿著記號返回，誰知行至甬道的水下部分，卻又走投無路了。他們眼前的甬道不知何時又灌滿了水，牛耕林無計可施，只得叫了數(shù)人潛了進去，試圖摸清水下的情況，再作打算。那幾人下水后，潛行了十多米就浮了上來，身體上爬滿了大大小小的紫色芋螺，死狀慘不忍睹，自此誰也不敢下水。
水路不通，陸路又有巨蟒擋道，牛耕林一伙進退不得，紛紛癱坐在了地上，一個個眼神絕望。他們在黑暗中奔走了半天，黑暗始終如影隨形，光明卻遙遙無望，現(xiàn)在都快要自我放棄了。甬道里難得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火把搖曳的光芒在黑暗的侵蝕下漸漸萎縮，他們的眼神在慢慢暗淡，看情形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徹底成為黑暗的一部分，深埋地下。
牛耕林盯著那些搖曳的火焰，若有所思，卻又苦思無果。
“爹，我還沒有娶媳婦呢，我不想死…”牛進寶緊挨著牛耕林，愁眉苦臉地哀求道。
“唉，進寶，我理解你，你在怪我連累了你，但為父我處心積慮了這么多年，這一步是非走不可的，至于眼前的困境，壯志難酬，我又何嘗甘心呢？”牛耕林沉默良久，無盡的黑暗中，終于還是傳來了他的嘆息聲：
“我不甘心，我也不想死，但眼下看來，唉，我們早已身不由己了。”
與此同時，白胡子老周正站在一塊灰色的巨石上，負手而立，他面前是一片遼闊的海域，此時此刻，落日的余暉早已泡在了翻騰的海水里，天邊的浮云也被浪頭打濕了衣裳，開始一點一點地墜進海里…，黑暗和光明在海天之間此長彼消，深不可測的大海正在吞噬著天地間所剩無幾的光芒。周靈兒站在父親的身后，長劍在手，一襲長裙迎風招展，可傲人的身姿卻巋然不動，只有海平線上的波浪在她那明亮的眼睛里起伏。
父女倆皆不動聲色，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他們的身后是一片蕭瑟的樹林，寂靜無聲，灰色的石頭隨處可見，他們正在蛇島上。夜幕正在從海里向島上蔓延著，突然，白胡子老周的兩道白眉毛動了一下，一雙深邃的眼睛也在此時迎來了一抹光彩，他迎風捋著白胡子道:“月亮爬上來的時候，它們就應該出來了?！?p> “他們還會活著出來嗎？”周靈兒雖然不知道父親口中的“它們”是什么，但她相信“它們”絕非善類，傳言甬道里住著一群神秘的清道夫，莫非就是“它們”？現(xiàn)在的牛耕林他們已經成了甕中之鱉，當他們再遇上這些清道夫，猶如雪上加霜，可以說是生機渺茫。
孤獨的老人好像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淡然道:“我只知道，狗兒急了會跳墻，牛家父子也不會引頸受戮，但不管他們如何選擇，只要刀子在我們手上，他們就只有被宰割的命運，毫無疑問，他們將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p> 話落，一輪皎潔的明月正從海平線上悄然升起。
白胡子老周也沒有再說話，把臉藏進了黑色的大披風里，他開始往島上走，荒無人跡的海岸線在他無聲無息的腳下似乎沒有盡頭…
回到暗無天日的甬道里，牛耕林他們還是東倒西歪地坐在地上，疲憊和饑餓已經奪走了他們大部分人的斗志，他們倒在地上的樣子就像是一群被擱淺在岸上的魚，兩眼發(fā)白，正在等待著死神降臨來將他們的靈魂帶走。黑暗中，突然有一個人掙扎著站了起來，在搖晃的火光里，只見他兩眼通紅，左手提了一個人起來，右手執(zhí)刀，怒道:“他媽的，與其在這里等死，還不如趁著現(xiàn)在還有力氣，兄弟們起來到處找找看，我相信一定還有其他出口！”
他聲音洪亮，甬道里所有的人都聽到了，可就是沒有人站起來。但是，他早有準備，隨即就把刀架在了左手上的那人脖子上，作了一個砍頭的動作，脅迫他們道:“你們是不是都不起來？咱們有言在先，若再有不起來者，我手中此人就是他的下場！”
言畢，他手起刀落，那人尚未來得及求饒便已身首異處。牛進寶與他相鄰，被濺了一臉血，更眼睜睜地看著那顆死不瞑目的腦袋滾到了他的腳下。他擦了擦臉上的血，渾身觸電般站了起來，第一個響應了父親的號令。牛耕林把那把染血的刀遞給了他，冷漠地看著所有人，命令他道:“兒子，從現(xiàn)在開始，誰不聽話，你就殺了他！”
牛進寶剛接過刀，他又道:“你不聽話，我也會殺了你！”
“爹，我是你兒子，一定聽你的話?！迸＿M寶打了個激靈后，拍著胸膛承諾道。
牛耕林以殺立威，甬道里的人懼于他的威勢，紛紛站了起來，開始在迷宮一樣的甬道里穿行。他們是漫無目的，看一步走一步，像是一群行尸走肉。誰知，他們才走了半個時辰就遇到了麻煩，甬道里不知從何時開始冒出了一種灰白色的螞蟻，它們觸角如鞭，同時有著鋒利的尾刺，已經有好幾個人受到了它們的攻擊。被攻擊者無一例外，都是被它們的尾刺給蟄了，受傷的部分先是灼痛，發(fā)展到后面就變成了麻木，整個人開始意識模糊，直至無法動彈發(fā)展成為一具僵尸。那幾個人顯然已經不能繼續(xù)跟著他們走了，牛進寶略顯為難后，詢問眾人道:“這幾個兄弟昏迷了，你們當中可有人愿意背他們走一程？”
沒有人回應他，甬道里只有讓人壓抑的沉默。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缺醫(yī)少藥，那幾個人受了毒蟻攻擊，現(xiàn)在就跟尸體無異，何必再多此一舉？還有，牛進寶也就是隨口一問，而且這樣的結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把那幾人身邊的火把拿走后，就示意隊伍繼續(xù)前進。隊伍開始小心翼翼地移動了，可越走越慢，牛進寶知道他們在忌憚什么，不滿道:“不就是幾只螞蟻嗎？值得你們如此畏手畏腳？”
“牛少爺，這可不是普通的螞蟻，它們能蟄死人。”隊伍中有人回應他。
牛進寶撇嘴道:“它們能蟄死人又怎樣？剛才還不是被我們踩死了？”
“那幾只螞蟻對于一個蟻巢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p> “蟻巢？”牛進寶停住了腳步，愣了一下道:“你們的意思是甬道里有一個蟻巢？”
有人道:“如果沒有蟻巢，剛才那些毒蟻從哪里來？”
牛進寶無言以對，只是感到黑暗中的寒意漸濃。同時，他又無法理解了，納悶道:“如果真有蟻巢，為什么剛才所遇到的只有十來只螞蟻？”
“噓，小聲點，它們只是出來覓食的小分隊，等它們找到了食物，那時候，大部隊就要傾巢而出了?！本従徱苿拥年犖橹?，有人偷偷告訴他道。
“食物？這陰暗甬道里什么都沒有，它們吃什么？”牛進寶左思右想，似乎不大相信那人所說，抓著頭正欲尋根究底，就在此時，一雙猩紅的眼睛逼近了他的眼睛，警告他道:“別再哆哆嗦嗦了，讓我耳根清凈清靜，否則，我會割了你聒噪的舌頭！”
那是牛耕林的眼睛，冷漠得六親不認，唬得牛進寶乖乖噤了口。此時的牛耕林已經進入了一種暴虐的狀態(tài)，臉上橫肉顫動，見不到片刻安寧，他心懷不甘，卻陷在了巨大的黑暗之中，舉目無光，絕望像一座大山壓在了他的頭上，把他逼進了獨木難支的境地。
因為他認出來了，甬道里爬出來的，看似普通的螞蟻，它們其實是髏蟻！顧名思義，就是它們以血肉為食，所過之處僅剩骷髏白骨。傳說，它們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月出而動，月落而息，雖然個體不堪一擊，但勝在數(shù)量巨大，故總能所向披靡。
自髏蟻出現(xiàn)之后，牛耕林就已經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生死也許就在頃刻之間，所以他能不急嗎？最可怕的是，他對眼前的困境根本就無計可施。
隊伍繼續(xù)在黑暗中緩緩前進，大約行進了一公里左右，出口尚未找到，前面的地面上忽然開始沙沙地響，像是黑暗中有什么東西正成群結隊地向他們爬過來。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警惕地盯著前方。微弱的火光里，成千上萬的螞蟻從黑暗中爬了出來，它們熙熙攘攘地擠在了甬道的地面上，像潮水一樣涌來。有人當場就嚇得癱倒在地，其他人回過神來無不掉頭就跑，奈何甬道太窄，人擠著人，他們并不能快速撤退。眼看蟻群就要追到屁股后面了，幸好，牛耕林及時想到了一個主意，暫時擋住了蟻群。
他道:“它們怕火，快用火把擋住它們！”
果然，當有人把火把靠向地上的蟻群時，它們如潮水一樣退開了?？伤鼈儾]有放棄的意思，手持火把的人往后退一步，它們就會前進一步，步步緊逼。牛耕林見此舉有效，便命人多拿了幾個火把到蟻群面前，試圖擋住它們，好讓隊伍有序退走。眼見蟻群被擋在了數(shù)米之外，隊伍中的人心就慢慢穩(wěn)定了，他們開始不急不忙原路退回。牛進寶在這時，也慢慢緩過了神來，緊跟在父親身后道:“爹，這些是什么螞蟻？”
牛耕林回頭瞪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吐了三個字:“髏蟻?！?p> “髏蟻？”牛進寶對于它們一無所知，正想著向父親了解多一些關于它們的習性，就在此時，隊伍中突然就有人倒在了地上打滾，抱頭慘叫道:“救命啊，快救救我，是那些灰白色的螞蟻，我被蟄了，它們從地上鉆出來了…”
眾人細看腳下，無不毛骨悚然，只見無數(shù)的髏蟻正從地上的縫隙中爬出來。一時之間，所有人撥腿就跑，只見狹窄的甬道里人仰馬翻，哀聲震天。凡有被人撞倒在地的，尚來不及爬起就被后面追上的蟻群給淹沒了。見此慘狀，牛進寶心膽俱裂，疾跑之余，還不忘高呼道:“我是你們的少爺，都讓開，讓我先跑！”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兵荒馬亂中，他不得已拉住了一個人，企圖搶到他前面去。誰知那人不但不看他面子，甚至轉身就一腳把他踹到了地上：“去你的少爺！”牛進寶倒在地上，臉上擺著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爬起來第一時間就要找那人算賬，可人潮洶涌的，那人早跑沒了影。他不甘心道:“我記住他了，等我逃了出去，不殺他我誓不姓牛！”
當他們撤回到之前髏蟻襲擊他們的那個地方的時候，那幾個人早已成了幾副森然的白骨?？吹竭@副情景，有人當場就吐了，因為那些骨架上面還流連著一些意猶未盡的蟻隊?，F(xiàn)在他們都明白了之前在甬道里看到的那些白骨的由來了，它們都是被這些髏蟻啃成那樣子的！本來地面上只有寥寥無幾的蟻只，但自從他們到來后，也許是驚動了藏身在地下的蟻群，霎時間，他們前方的甬道里突然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蟻群，氣勢洶洶地攔住了他們！
奔逃的人流本能地就開始往回跑，結果沒跑出多遠，他們又發(fā)現(xiàn)后面浩浩蕩蕩的蟻群已經追了上來，他們已經被髏蟻包圍了！隨著甬道兩頭的蟻群漸漸逼近，他們一退再退，近百人都擠在了一段十來米的甬道里。當所有人都快要絕望了，牛耕林絕望的眼睛里忽然閃過了一抹狠辣，他問牛進寶道:“兒子，你說這些蟻群為什么要圍攻我們？”
牛進寶處在極度恐懼之中，哆嗦道:“當…當然是想吃了我們?！?p> “說得好，如果我們給它們送上一些食物，它們會不會放過我們呢？”牛耕林打量著他們身邊那一張張惶恐的面孔，意味深長道。
“爹，可我們兩手空空的，自己都沒吃的，哪來的食物給它們？”牛進寶不明所以道。
“蠢貨！在它們眼里，我們不就是現(xiàn)成的食物嗎？”牛耕林瞪了他一眼，意有所指。
牛進寶的眼睛頓時就亮了，他知道父親口中的食物是指什么了：
他們是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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