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枚銅板的正面和反面
第七章一枚銅板的正面和反面
作者:王小僧
這個坐在大廳里的瘦削老人就是白胡子老周,他知道馮保威當(dāng)初話里的意思是說,如果將來龍二真的背叛了他,不是死在他手里,就是死在他老周的手里,這是確定無疑的事。誰能想到馮保威和白胡子老周這兩個看似井水不犯河水的人,眾人眼里完全沒有往來的兩個人,竟然會是一個銅板的正面和反面呢?想到這里,他得意地摸了摸他的白胡子,目光也從院子里的猴歡喜樹上回到了眼前這個寒酸的少年身上,沉聲問道:“孩子,我就是周老爺子,你捎來的話我收到了,你還有沒有其他的事情要說的?”
唐山從身上摸出一個信封,遞過去道:“周老爺子,這里還有一封信是給你的?!?p> 白胡子老周接過信封,當(dāng)場就拆了來看,看完后,不動聲色地把信給燒了。他摸著胡子思量了一陣子,目光終于還是回到了唐山身上,他不關(guān)心馮保威的近況,因為他知道既然馮保威還能找人捎話給自己,就足已證明他還活著,他關(guān)心的是眼前的這個孩子是如何來到自己面前的,會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馮保威和他有聯(lián)系?
“孩子,有沒有其他的人知道你來找我?”白胡子老周那老態(tài)龍鐘的身子往前靠了靠,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這個少年,讓他無處可逃。
唐山搖了搖頭,據(jù)實回答:“沒有?!?p> “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好?!卑缀永现艿哪樕想y得有了笑容,他并不是一個輕信他人的人,雖然他看著唐山的眼睛時,他就覺得這個孩子值得信任,不過在斟酌了片刻之后,他還是相信只有死人才可以保守秘密。
這是他的本能,既然做了決定,他就不愿意在唐山身上浪費精力了,他把無臉管家叫了進來,吩咐道:“管家,把這孩子帶下去吧,他累了,讓他去休息吧。”
唐山忙道:“我不累,我只是不放心把老馮一個人扔在媽祖廟里?!?p> 老周聽了,略顯意外,突然就和煦地笑了:“真是個好孩子,你放心,老馮他死不了,接下來的都是我的事了,孩子,你的事做完了,就不要再多管閑事,你先回去吧?!?p> 無臉管家自然是聽出了主人的意思,只有唐山渾然不覺,跟著他正要出門,突然,一個身影從廊道里閃了出來,一只纖纖玉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無臉管家看清了來者,立馬就皺了皺眉頭,顯然是來者不善,老爺吩咐的事情或許有變。
“管家大人,他是誰?”一個笑意盈盈的少女出現(xiàn)在門口,她打量了一眼前這個陌生而又寒酸的少年后,目光停在了無臉管家那張空洞的臉上。
她就是周靈兒,長得柳眉鳳眼,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掛著兩個淺淺的酒窩,初次見面,唐山就看傻眼了,他不是見色起意,而是在周靈兒的臉上看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神韻,仿佛看見了廟里媽祖娘娘一般的明媚婉約,以至于一時失態(tài),眼都忘了眨,卻滿目虔誠。
“他是...”無臉管家汗顏,他答不上來,因為自唐山進門,就沒有人關(guān)心過這個問題。
于是,周靈兒水靈靈的大眼睛重新回到了唐山的臉上,眼前的少年跟她一般大,身體卻比同齡人要結(jié)實,輪廓分明的五官看起來也賞心悅目,就是這人好像心性輕浮,太經(jīng)不起誘惑,因為他一直都在盯在她看,挺不知廉恥的,還好的是他眼中的光并不猥瑣,那是一種只有在信徒遇見了自己的信仰時,眼睛里才會迸發(fā)出的光芒,純粹而耀眼。
周靈兒微微紅了臉頰,嗔道:“看什么看,小心本姑娘把你的眼睛挖下來?!?p> “我,我不是故意的。”唐山忘我的眼睛里終于還是起了一絲漣漪,回過神來就急急低下了頭,再也無法坦然面對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他開始局促不安地扯著衣角,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被那兩道目光逼到了墻角,等著被責(zé)罰。
“哼,我還以為你色膽包天呢,原來是個膽小如鼠的家伙?!敝莒`兒白了他一眼,然后對她身后的丫鬟囑咐道:“綠珠,給我看好他了,可不能讓他跑了?!?p> 一個綁著兩條大辮子的小丫頭應(yīng)聲從她身后站了出來,不懷好意地站到了唐山身邊,擠了擠眼睛,恭喜他道:“大兄弟,你是傻人有傻福,你命大,出門遇貴人了?!?p> 唐山不明所以,像個木頭人一樣看著周靈兒走進了大廳,現(xiàn)在雖然是夏末秋初,但她的身上好像有鳥語花香,她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他的鼻子動了動,像是嗅到了春天的氣息,那是一種如萬物蘇醒般的悸動,那種感覺不可捉摸,卻真實存在著。
他盯著她的背影,心跳加速,熾熱的胸膛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無臉管家沉默了,進退不是,心想:靈兒小姐真是個活菩薩,風(fēng)輕云淡就救了眼前這個愣頭愣腦的家伙。他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大廳里的白胡子老周看著這個被他寵壞了的女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他已隱約猜出女兒的來意。他曾經(jīng)希望可以一直把她放在掌心,保護得很好,可是當(dāng)她漸漸長大了,他卻漸漸力不從心了,他發(fā)現(xiàn),他給她的,卻不是她想要的。周靈兒想要的是自己的舞臺,她想走的是自己的路,她想要海闊天空,不愿意把自己活成牢籠里豐衣足食的鳥兒。
人心終究是囚不住的。
“唉,我的傻孩子。”
白胡子老周決定放手了,而且他的年齡也決定了他能為她守護的時間不多了,但他絕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在外,一來擔(dān)心她的安全,二來他需要知道她的動態(tài)。這樣一來,周靈兒每次出門就需要隨從,可人選她每次都不滿意,不是嫌這個笨,就是嫌那個不聽話,說詞繁多,其實他何嘗不明白,女兒只是不想活在他的眼皮底下而已。
果然,周靈兒剛進門就撒嬌道:“爹,我要把石頭大叔換了,他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的,簡直一無是處,他笨死了,一點意思也沒有?!?p> 白胡子老周瘦削的臉上,眼皮跳了一下,這個石頭是個中年大叔,人忠心,水性好,拳頭上的功夫也深,水陸通吃,他做靈兒的隨從最合適不過了,就問:“我覺得石頭很好呀,他到底哪里不好了?你說來聽聽。”
“爹,你聽仔細了,我可不是無理取鬧?!?p> 周靈兒便開始掰著手指,數(shù)落他道:“我不是無聊嘛,叫他扎只風(fēng)箏給我和綠珠去放,他說不會,后來我見樹上有窩鳥,叫他去掏,他又不會爬樹,我就問他你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的,你會干什么?他答打架,爹,你知道的,在這個島上,我是沒有仇人的,我叫他跟誰去打架?他有一身好武藝,跟在我身邊也沒有用武之地,所以我決定換人。”
白胡子老周聽了,哭笑不得,這些年他手下的能人異士幾乎都換一遍了,女兒還是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隨從,他覺得女兒的要求太高了,正打算拒絕,但見她說得斬釘截鐵的,就忍住了,耐心勸道:“咳咳,靈兒,這人無完人,你能不能將就一下?你知道我手下沒什么有趣的人,他們都忠厚本份,并不善伺人意。”
“本來我來找爹只是打算抱怨一下,陪爹你聊聊天的,可我現(xiàn)在決定了,這人還真是非換不可?!敝莒`兒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她在唐山身上打起了主意。
“那為什么改變主意了?”
“爹,如果你有了更好的選擇,你會怎么做?”
“他是誰?”白胡子老周此言一出,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周靈兒翩然轉(zhuǎn)身,出去把唐山拉了進來道:“爹,你看他怎么樣?”
“不行,不行?!卑缀永现苤挥X兩眼一黑,差點就從太師椅上跌了下來,連連擺手道:“他不是我的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他不一定愿意,我看著也不合適?!?p> 周靈兒對唐山不是她爹的人,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她爹手下的人哪一個她不認識?現(xiàn)在她絲毫沒有理會他爹的話,目光炯炯地盯住了唐山道:“那個誰,你愿意嗎?”
時間一下子靜止了似的,白胡子老周也在這一刻變得面目猙獰了,一雙要吃人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唐山,仿佛只要他敢答應(yīng),他就要把他撕裂??墒?,在唐山的世界里,這一刻就只剩下周靈兒了,她的眼睛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一樣明亮,即使現(xiàn)實里他與她的距離也是那樣的遙不可及,但至少在這一刻,近在咫尺。
在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的注視下,唐山平靜的心湖不再荒蕪了,它仿佛長出了紅蓮,蓮花點點,紛紛破水而出,一時之間綠水盈堤,浮蓮涌動,儼然一幅清平世界的景象。
她有著一雙善良的眼睛,而這樣的眼睛,他也有。
“我愿意?!碧粕綆缀鯖]有猶豫,他無依無靠,一個人走到哪,家就在哪,更何況周靈兒的眼中有他向往的叛逆和自信。她勇敢自信,而且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他卻渾渾噩噩,就連方向也沒有,她就像是一道突然闖進他生命中的光,他決定追隨。
“你啊,你好不識抬舉!”白胡子老周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被人無視,頓時氣得吹胡子瞪眼,渾身發(fā)抖地走到了唐山的面前,本想俯視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比他矮了一頭,又折了回頭道:“哪來的野小子,你好自為之,真不知天高地厚!”
言罷,他看了女兒一眼,卻發(fā)現(xiàn)迎接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堅定,毫不動搖,他在確定了女兒的心意后,便拂袖而去了。
唐山回過神來,急出一身冷汗,他看著周靈兒道:“我惹你爹生氣了,他會不會殺了我?”
“你說呢?”周靈兒不置可否,態(tài)度也沒有想象中的熱情,眼前的少年只不過是她與父親博弈的勝利品而已,現(xiàn)在她看著這個勝利品,告訴他道:“現(xiàn)在你的命在我手里,我不點頭,這里沒人敢動你半根毫毛。”
“嗯,我明白了。”唐山也察覺了周靈兒語氣的冷淡,不由得產(chǎn)生了幾分失落,不過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這種身世,哪能再有非份之想?
周靈兒又道:“先說說你自己吧。”
唐山答:“我叫唐山,今年十八,家中無父無母,從七娘山來?!?p> 聽到唐山是個孤兒,周靈兒的眼中多了幾分同情,她介紹自己的時候,語氣就溫柔了不少:“我叫周靈兒,比你小一歲,剛才那個人是我爹,你以后就是我的隨從了,明天把行李搬過來吧,綠珠,你現(xiàn)在去給他打掃一個住的地方?!?p> 綠珠應(yīng)了聲,沖唐山扮了個鬼臉,就走開了。唐山想到白胡子老周的年紀,又看了看周靈兒的年輕,搖了搖頭,又恍然道:“靈兒小姐,剛才若不是聽你叫他作爹,我還以為他是你爺爺呢,現(xiàn)在想來,周老爺子定是老來得女,心中歡喜,自然對你是言聽計從了?!?p> 周靈兒聞言,突然就有了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石頭大叔雖然寡言,但話里尚有分寸,眼前這個家伙,話雖多,卻話里帶刺,她感慨道:“我爹果然沒有說錯,他一眼就看穿了你。”
唐山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我爹說你不識抬舉,現(xiàn)在看來,所言非虛?!敝莒`兒瞪著他道。
唐山正欲解釋,忽見一個愣頭愣腦的大叔闖了進來,他向周靈兒行過禮后,一雙怒目便瞪住了唐山,挽起了衣袖道:“你便是唐山?”
“正是?!碧粕皆捯魟偮?,便見那大叔出手如電,一下子就把他攔腰抱住舉了起來,驚得他直呼“救命”,大叔置若罔聞,一口氣舉著他轉(zhuǎn)了數(shù)十圈,惹得周靈兒在旁忍俊不禁,眼見唐山翻了白眼,她才止住了笑,制止道:“石頭大叔,放他下來吧?!?p> 大叔聞言,立馬停了下來,把唐山放地上一放,搖頭道:“靈兒小姐,為什么呀?”
周靈兒知他意思,誠懇答道:“石頭大叔,你很好,靈兒很感激你平日里的照顧,我爹常說拳頭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但現(xiàn)在靈兒長大了,知道了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能靠拳頭解決的,我爹需要的是你,而我不是,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但我聽靈兒小姐的?!?p> 憨厚的大叔聽了顯然很難過,但還是恭恭敬敬地向周靈兒鞠了一躬后,這才垂頭喪氣地走了。周靈兒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再回頭看著還在地上轉(zhuǎn)圈的唐山,再無笑意,眼前這個一無是處的家伙,自己為什么要選擇他呢?
唐山雖然兩腳沾地了,但兩眼天旋地轉(zhuǎn)的,人似陀螺,哪里站得穩(wěn)?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正轉(zhuǎn)得東倒西歪的,忽然眼角閃進一個模糊的身影,便沖過去一把死死抱住。
周靈兒心軟,怕他摔倒,本想拉他一把,結(jié)果被他此舉嚇得花容失色,大喊:“救命!”剛剛還寥寥幾人的院子,隨著她這一喊,一下子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數(shù)十家丁,個個或刀,或槍,躍躍欲戰(zhàn),可眼前的這一幕卻讓他們集體哭笑不得,這救還是不救?又如何救?
關(guān)鍵是抱著靈兒小姐的這個少年,他是誰?他從哪里來?而靈兒小姐剛剛所喊的話是真心話?還是只是氣話?他們面面相覷,誰也吃不準(zhǔn),只得靜觀其變。
在他們看來,靈兒小姐并沒有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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