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珠環(huán)顧四周,房間陳設(shè)及其簡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看上去像是臨時準(zhǔn)備的。可房間四周都擺著幾面銅鏡,鏡前都有一個燭臺。銅鏡互相折射,照亮了整個房間。那銅鏡的角度是書墨特意調(diào)的,幾乎都是兩兩相照,人在其中,無論是哪個角度,都能在鏡中看到無數(shù)個自己。
紅珠正躊躇,書墨上前解釋道:“覃主事說,這北面的房間光線昏暗,怕姑娘住不習(xí)慣,就讓我給姑娘多點幾盞蠟燭。配上幾面銅鏡,要比點燈還要亮呢!”書墨稍停頓,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壓低聲音又說道:“有一件事,要告訴姑娘。這里隔壁畢竟是驗尸房,與這一墻之隔就是大理寺大牢,陰氣重。我已經(jīng)跟覃主事說過,這里不適合安排住。可覃主事生在儒學(xué)世家,最不喜歡是人家談?wù)摴砩?,還把我罵了。姑娘晚上一個人住,記得不要吹滅蠟燭?!闭f著便從懷中掏出一個護身符:“我們白天經(jīng)過這里時,也會經(jīng)常遇到些奇怪的事,像聽見有人在哭,東西突然掉了,都是常有的。有一次,我還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看,一個人都沒有。知道姑娘要住在這里,就給姑娘求了個護身符。入夜以后,姑娘就把它燒了,求個安心。”書墨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姑娘記得關(guān)好門窗?!闭f罷,便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
紅珠聽了書墨一番話,又看了看房間,不由感到一股寒氣從背后而來,本想離開這里,到外面尋間客棧過夜??刹恢罏槭裁?,不大的素心閣卻怎么也走不出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了書墨給她準(zhǔn)備的房間。紅珠心中暗暗叫苦:這……這該不是……鬼打墻了吧?
也不知道是她心中的想法太恐怖,還是恰好吹進院子里的一陣風(fēng)過于陰森。紅珠尖叫了一聲,逃命似地跑到房間里,迅速地關(guān)上了所有門窗。那護身符正好掉到了地上,紅珠想起書墨的話,立刻將那符撿起,湊到離她最近的燭臺,將其點燃。那護身符中不知包裹了什么香料,剛觸到了火就化成灰,只就一縷青煙在房中飄蕩,久久不散。
紅珠聞到那護身符點燃后的香氣,情緒竟然慢慢平復(fù)下來,正感嘆這符竟有如此奇效,定是靈驗了罷!坐在桌子旁,準(zhǔn)備給自己倒上一杯熱茶,喝了好壓驚。不料那茶還沒酙好,不知哪里來的一陣風(fēng),竟將遠處靠門的一支蠟燭吹滅。她想起書墨說過,不能讓蠟燭熄滅,只好硬著頭皮,拿起另一個燭臺,打算重新將那滅了的蠟燭重新點燃。
她顫顫巍巍地走到門邊,正想舉起手中的燭臺。與此同時,一支,兩支,三支……從那剛剛熄滅的蠟燭開始,相鄰的蠟燭竟次第地熄滅,一直少了一半,才停了下來??瓷先?,就像有人在那排蠟燭旁,邊走,邊吹……林紅珠進入了一個極度恐懼的狀態(tài),她甚至希望自己就此暈過去,也比現(xiàn)在這樣睜著眼睛活受罪要好??墒遣恢罏槭裁矗纳裰緩膩砭蜎]有像現(xiàn)在這樣清醒過。
正在此時,隔壁房間傳來女子的聲音,陰森森的,有氣無力的,又正好讓林紅珠聽得分明。那女子只說了一句:“你為什么不敢抬頭看看我?”林紅珠本不想抬頭,但她的身體竟然不受使喚!她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一面銅鏡。她看到了,那是她的臉。不!那是紅玉的臉?就在這互相折射的銅鏡中,她看到了無數(shù)自己的臉,也看到了無數(shù)紅玉的臉。它們互相交疊著,重合著,構(gòu)成了一副詭異的畫面。
紅珠徹底崩潰了,單單是那張與紅玉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就讓她崩潰了。她對著鏡子大罵道:“你回來做什么?你這個死尸!你這個鬼!不是我害你的!是爹娘讓我嫁給馮和的!你是知道的,他們怕我,他們怕我克死他們!你的嗓子,你的耳朵,都是爹娘做的!那杯毒藥是你自己要喝的,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是想拿回我想要的東西!我沒有錯!你為什么還要陰魂不散?為什么?”
此時,有兩個侍衛(wèi)破門而入,迅速將紅珠押住。等她被帶出房間時,才發(fā)現(xiàn)外面竟燈火通明。覃元秋正站在院子中間,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紅珠被押到她的面前。紅珠才知道,這其實只是覃元秋設(shè)的一個局。覃元秋略過她那想要將自己碎尸萬段的眼神,向那兩名侍衛(wèi)吩咐道:“先將她帶到大牢,明日與馮和一起提審?!眱擅绦l(wèi)得令,將林紅珠帶走。林紅珠像是被抽走了靈魂,渾身發(fā)軟,任由那侍衛(wèi)將自己拖向大牢。
這一夜的風(fēng)波才算平息。
覃元秋和周慎并沒有徑直回家,而是一道到了京城最著名的酒肆,孫楚樓。原來素心閣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凡是有人因公外出,都是要歷一番驚險?;貋頃r,眾人都要為之接風(fēng)洗塵。今日,正是為了攬月和逐星平安回來。
他們到時,素心閣眾人已經(jīng)不知酒過幾巡。只見鳳娘臉上泛著酡紅,拿著一杯酒,正往剛到的逐星嘴里喂。逐星既慌張,又不敢動手推開,生生地被灌了一杯酒。遂安帶著書墨畫染,三個小丫頭,不愿意喝那辣人的烈酒。只點了壺果子酒,正互相碰著杯,過著癮。攬月素來不愛飲酒,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正靠在圍欄上看著他們玩鬧。
鳳娘最先看見兩人上樓,忙上前從周慎身邊將覃元秋拉走,一把將她按在了座上。
原來今日之事,為了讓紅珠入局,覃元秋讓眾人早早離開素心閣。鳳娘對現(xiàn)場的情形好奇得不得了,元秋一出現(xiàn),便要讓她講。大有今日不說清楚,就不放她回去之意。元秋拗不過她,只好粗略地講了一遍。
“你說,素心閣就這么大,那林紅珠為什么就走不出去?”鳳娘打了個酒嗝。
書墨在一旁回答道:“那簡單,雖然素心閣不大,但各回廊都是有特定的排列方式的。我曾經(jīng)看過素心閣修建時的平面圖,那回廊相連,正好是一張九宮八卦陣。我們平時習(xí)慣,自然不會迷失其中??闪旨t珠第一次到素心閣,天色昏暗,加上遂安的藥,任她怎么走,都只會在原地打轉(zhuǎn)!”
“什么?她一路可是不曾吃喝,遂安是什么時候下的藥?”
“那護身符是我獨門秘方,致幻又安神!讓人在放松后再看到自己最害怕的東西!”遂安說罷!又得意地喝了一口酒。
“那蠟燭?”
覃元秋笑了笑:“這要歸功于我們武功了得的逐星,隔著一層窗紙,只用牛毛細的銀針,百發(fā)百中!”
逐星靦腆地笑道:“覃主事過獎了!”
周慎見鳳娘還想問,開口打斷:“大家難得一聚,你們倒好,把人家酒肆當(dāng)成素心閣了。快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我先干為敬!”
鳳娘是個通透的,當(dāng)下就明白,周慎是不滿元秋將他晾在一邊,熱火朝天地談?wù)撈鸢缸觼?。于是便端起酒杯:“是我大意了!我們今日不談案子,只痛快飲酒,不醉無歸!”說罷,自飲一杯,又纏上了逐星去了。
眾人歡飲,對酒當(dāng)歌。此時,什么身居要職只拋諸腦后,他們也只不過是一群快樂且普通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