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姑娘出去后沒多久，在回廊里迎面卻走來一個身穿墨綠色長直綴的年輕男子，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廝。
那男子剛走上長廊不久也發(fā)現(xiàn)了對面的幾人，見都是女眷，當(dāng)即意識道什么，可這種情況甚為尷尬。
他低頭準(zhǔn)備退出去，這邊的嬤嬤眼尖看見那人卻一陣高興上前幾步大聲的喊：“大少爺。”
姜嫵幾人互看一眼，程家安排的吧，這么巧。
都遇上了，這婆子又是如此明顯舉動，擺明了就是想讓兩人相互見個面，這也是大家約定成俗的事。若是再裝看不見反而扭捏，何況，那頭站得是姜嫵的未婚夫，見見也好。
雖是如此，但幾人因禮制并沒有多做停留，只相互照個面，見禮打了招呼便走開了。
因著還有程家的嬤嬤在，三人也都心領(lǐng)神會，只相互對視一眼并不多言語談?wù)摗?p> 水榭這邊，里面的幾位姑娘本都是冀州城里的，隨便哪一個姑娘出來家世背景都不差的。
按照他們本意，他們都覺得跟武將家的姑娘們結(jié)交是自降身份，但聽說其中有一位姑娘竟然能嫁給程諾白，那顧維楨和馮湘沅內(nèi)心里就怎么都感覺不是滋味了。
大家都心領(lǐng)神會今天的意圖，所以在這邊姜家姑娘還沒到的時候都在商議等會和姜家姑娘應(yīng)該怎么相處，應(yīng)該怎么來試探性情行為，文學(xué)才藝。
幾個姑娘似乎都以為這樣為難于他們，讓姜家姑娘出丑后，這件事便能就此作罷似的。
當(dāng)姜家三位姑娘進(jìn)了水榭，大家相互望著彼此的時候，水榭竟然安靜了一息。都望著進(jìn)來的三位姑娘，有那么一瞬間，他們面色有些異樣。
姜嫵領(lǐng)著兩姐妹向大家行了一禮問道：“請問程姑娘可在此？”
程諾琳臉紅的起身道：“我便是?！?p> 她作為主人家，怠慢了客人，在禮節(jié)上，她剛剛是失禮的。
趙燕綏也熱情起身喊道：“表妹你們來了。”
三位又給趙燕綏行了禮，然后程諾琳依次給姜家三位介紹，介紹的時候還不忘報他們的身世。
首先是顧維楨，“這位是我的顧家表姐，名維楨，是按察使司顧按察使的嫡長女。祖父是顧懷老學(xué)究，曾是當(dāng)今天子的老師?！?p> 當(dāng)朝帝師的孫女，這樣的身份真的不是姜家可比的。
并且顧懷乃楷書圣手，多少人貴金難求其字帖一套。
為了姜嫵的字當(dāng)初唐氏還花了不少銀子才從一落魄書生那里高價買了一套來給姜嫵臨摹?，F(xiàn)如今，顧老的孫女竟是程諾白的表妹程諾林的表姐，今天能邀來這么尊貴的小姐，意圖究竟是幾何？
姜嫵看了一眼顧維楨，這樣的身份，難怪看起來有幾分孤高，通身都透著清高高雅的氣派，如此身份有幾分孤高也是應(yīng)該的。
顧維楨也打量姜嫵，又看了看趙燕綏，姜嫵似乎并不是趙燕綏說的不懂禮數(shù)，尖酸刻薄樣。相反舉止優(yōu)雅，行止有禮，就是不知道才學(xué)這方面怎么樣。
“看姜姑娘氣質(zhì)出眾，想必也是讀過書，有才學(xué)的吧？”
姜婀看著這滿水榭，心道，古代女子就是吃飽了沒事干，才見面就掐上了？
姜嫵道：“讀過女戒，看了些雜書打發(fā)時間，在顧姑娘面前更是不敢稱才學(xué)兩字?！?p> 顧維楨笑道：“既然讀過書，我們即初次見面，能知道彼此名字是相識的第一步。我們今天就以文會友，不知道姜姑娘可知我的名字怕【出處？”
這顧維楨當(dāng)真是好笑，人家說了只是看過些雜書，她卻一定說讀了書，只有那些常年讀書的學(xué)子們才敢稱一聲讀書。自己的名字很了不起嗎，還拿出來顯擺。
顧維楨卻想，若是連她的名字出處都接不上，她也懶得在這里浪費(fèi)時間與其周旋。
姜嫵見剛剛的氛圍和大家的表情，也知道了這其實(shí)是一場鴻門宴，。
她不愛惹事，凡是以和為貴，但是也不是懦弱之人，也知道一味退讓反而會讓有些人得寸進(jìn)尺。
“不知道顧姑娘是哪兩個字？”
顧維楨打定姜嫵是裝莽，冷笑一下，水榭里有兩張桌子，一張上面放著瓜果堅果之類，顯然剛剛大家坐在這張桌子上吃零嘴談笑玩樂。
另一張桌子上放著筆墨紙硯等東西，倒似這屋子里的姑娘們都是些大才女一樣，學(xué)那些文人雅士，有些可笑。
顧維楨走到那張放有筆墨紙硯的桌子邊坐下，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是她祖父親傳，他父親也是祖父親授，爹爹的字還得皇上夸獎過。
雖然只有兩個字，可也可以看出她書寫的功底。
跟著祖父雖只學(xué)了幾年，但是，字是眾夫人小姐們都認(rèn)同的，就連秦國公夫人也說她字有幾分其父的風(fēng)采，這是她最為得意之事。
大家圍著顧維楨，見她蘸墨提筆，沒有一絲停頓，端坐如鐘，沉穩(wěn)安靜，筆走如虹，迅速寫出了維楨二字。
姜嫵不禁贊道：“好字，想不到顧姑娘的字很有大家之風(fēng)，行云流水，顏筋柳骨，在姑娘當(dāng)中，顧姑娘應(yīng)屬佼者。”
顧維楨就知道，只要她的字一出來，就沒有不得夸贊的，但沒想到姜嫵語氣真誠，竟然很中肯的評價，一點(diǎn)也不似虛假。
雖是如此，顧維楨還是對著姜嫵做了請的姿勢，沒有要放過姜嫵之意。
姜嫵看著紙上方寫的維楨二字，便在下面出于禮貌寫了稍微小兩個號的字寫道：王國克生，維周之楨；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洞笱拧の耐酢?p> 放下筆，還好，是她讀過得文章。
姜嫵家世不是最好的，卻也算是有世面的，在一群家世過高的人里，依然散發(fā)出獨(dú)特的書香氣質(zhì)，溫和卻有力量，謙卑而有自信和內(nèi)涵。
她的字不似顧維楨一眼望過去便知道是名家之手的感覺。但是也工整，并且?guī)в辛愫啙嵵?。雖沒有顧維楨的字寫得精妙，但也沒有故作姿態(tài)的去做過多的掩飾，反而有一種君子坦蕩的大氣坦然的感覺。
在場的人都知道顧維楨的字寫得更好，卻也說不出嘲諷姜嫵的話來。
他們本以為姜嫵乃是武將之女，是不通文墨的。
縱然趙燕綏說過姜嫵是唐氏親自教養(yǎng)，但他們哪個不是名家女師傅教出來的，并沒把姜嫵放在心上，如此看來，姜嫵并不是一無是處的粗鄙女子。
顧維楨自己知道，她為了練就這一手字下了多少功夫，有多用心。但是她沒想到，姜嫵不但沒有刻意壓她的風(fēng)頭，反而含蓄刻意的將字寫小以示謙讓。
姜嫵的確沒有贏過她，但是姜嫵也并沒有輸，反而無形當(dāng)中顯出她有胸襟。
趙燕綏看過后皺了皺眉，顧維楨在冀州城的閨閣小姐中名氣不小，眾多夫人們都夸贊不已。沒想到如此不經(jīng)練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斗志，反而安靜的坐到了一邊喝茶去了。
顧維楨是驕傲的，她的出生好，家世高。又是家中的嫡長女，和家里的公子們一應(yīng)用度享受同等待遇，在族中又是嫡系。
身邊資源是最好的，原本讓她不愿與比她弱的人比較，但是今日一比較她才知道，驕傲真的會讓她志得意滿而忘了初心。
這才想起祖父寫給她的那句話：不傲才以驕人，不以寵而作威。
書不過一計耳，然立品是第一關(guān)頭。品高者，一點(diǎn)一畫，自有清剛雅正之氣；品下者，雖激昂頓挫，儼然可觀，而縱橫剛暴，未免流露楮外。
她今天竟然以祖父教導(dǎo)的字以此炫耀，試圖壓倒對方，且對方名義上不如她的姑娘，這樣贏了原本也是勝之不武，況且并沒有贏，這僅僅是滿足內(nèi)心的小小私心。
忘了練字的本性，修身養(yǎng)性，難怪她祖父教了她六年，現(xiàn)在已不愿多教她了。
今天被大家教唆著來給姜嫵難看，不是因為她本質(zhì)上瞧不上武將女，想要出面教訓(xùn)她不知道深淺，為世家之女爭光。
是因為她嫉妒，聽聞姜嫵要嫁給她的表哥且已經(jīng)定親的時候，那滿腔的憤怒與妒意打亂了她的心智。自持清高的她也不愿意承認(rèn)，其實(shí)內(nèi)心一直仰慕著程諾白。
望著湖面上平靜無波，只偶有一兩只蝴蝶停留，然后慢慢翩翩飛遠(yuǎn)。
此刻她眼睛有些澀然想哭，哭自己傻，被人利用。也哭自己給祖父父親丟了臉，更哭自己對婚姻之事的力不從心。
似乎只能看見將來不久，眼睜睜的看著程諾白娶別的女子，有別的女子給他生兒育女，相伴終身。
被嫉妒迷了眼，被情愛迷了心智。但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哭。
她不想再參合到這之中去，所以才安靜的坐下喝茶，只等宴會結(jié)束后，回到家中。
那時候無論是哭也好，鬧也罷，都是在他們顧府里。
至于程諾白，她便用心的把他放在心上就好，做好他的表妹。她更不想自己的心思被程諾白發(fā)現(xiàn)，被發(fā)現(xiàn)后以他君子之風(fēng)，克己守禮的性子，估計會因為禮教而遠(yuǎn)離她，會不會看不起她的私情？
席翰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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