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爵也沒有發(fā)話,他知道兒子不是什么無理取鬧之人,于是就放任自流,看看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是作何營生?匠人?胥吏?衛(wèi)所將士,還是其它?”
面對中年人的問題,章祀倒是沒有回答,反而一臉平常的,問著一些意味深長的話。
中年人一頭霧水,看了看章爵,見他無意阻攔,于是拱手而答:“好教閣下知曉,小人拖祖上洪福,如今靠著經(jīng)商做賈……”
還沒等對方說完,章祀又擺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打斷對方的話:“那可讀過書,知曉大明禁令?”
中年人感覺有一絲不對勁,擦擦額頭汗水,暗中瞟了章爵一下,發(fā)現(xiàn)對方并無異狀,只得繼續(xù)老實回答:“小人曾上過幾年學堂,至于大明禁令,在下也曾熟稔于心?!?p> 章祀眉頭一挑,突然大聲呵斥:“既然知道,那為何還知法犯禁,難道不知太祖于洪武十四年禁商賈服?紗?”
章祀本來肯定是不知道這條禁令,畢竟此刻《大明會典》未修,《明史》更是遙遙無期,至于其他有關這方面的典籍,他還不曾閱覽,但他有金手指,那么對于這條禁令,便不再是不可觸及的東西。
“這……這……這!”
章祀的呵問,讓中年人頓時冷汗直冒。
這事可大可小,往大里整治,他不死也得脫層皮;往小里說,如今風氣早已不是洪武年間,民間僭越早已成風,連衙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頂多是口頭教育兩句。
然而這屬于民不舉、官不究,同樣也是看官家是否針對,一旦針對,那么就看官員如何定罪。
自古以來民不與官斗,像他這種沒什么大背景的小商販,更是慎之又慎,唯恐哪天出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但是好死不死,今天被人抓包。
眼前這個四五歲的頑童肯定治不了自己的罪。
但是旁邊的章爵卻一定可以,哪怕他拉來靠山,只要章爵舍得一身剮,他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知道自己命運決定在別人手上的時候,中年人立馬收拾心情,轉向?qū)φ戮羟笄椋骸斑€請大老爺寬恕則個,小人不過一時糊涂,這就回去改?!?p> 如果是一般官員,中年人可能會拿錢行賄,用來避過眼前一劫。可章爵雖然談不上兩袖清風,但并不索賄、受賄,于是他也就熄了這條心,只是虔誠認罪。
章爵眉頭一皺,也不知道兒子到底想做什么,于是拉著章祀去一旁:“你這是做什么?”
章祀的行為實在太過反常,這僭服的事情,實在太過洗漱平常。開國近百年,大家都富裕了,享受一下那也是理所當然。
難不成讓大家每天吃“珍珠翡翠白玉湯”憶苦思甜?
這像話嗎?
太祖皇帝打天下,是讓百姓每天過得苦哈哈的?
而且這僭服的事情,早在成化年間就有了端倪,到了本朝風氣愈演愈烈,已經(jīng)到了勢不可遏地步。
可朝廷還沒有著急,自己著急個啥?
可章祀?yún)s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而解釋:“這不是幫爹恁整治縣風嘛!這裹腳之害,難道爹你還不清楚?當年祖母不就是因為小腳,生下二叔之后,走路不穩(wěn)摔了一跤,然后重病去世了?難道恁還想悲劇重演?”
章祀說到這里,章爵心里有些感觸,畢竟當年的事,他也曾歷歷在目,如何敢忘卻?
“《孝經(jīng)》有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今日這裹腳之事,分明就是有違孝道,如何能夠放任自流?”
見到章爵神情有些觸動,章祀急忙趁熱打鐵,拿著《孝經(jīng)》這種儒家經(jīng)典,來了撬開一個口子。
章爵一愣,然后拍了拍章祀光頭:“你沒看到這是爺爺要求孫女裹足,怎么能叫不孝?”
按照傳統(tǒng)家長制觀念,這裹腳是長輩下的命令,晚輩照做,這是順,哪里又跟不孝扯得上關系?
“爹恁這番話卻是有誤,我所說有違孝道,正是長輩令晚輩被迫有違,這可曾符合圣人‘愛幼’之德?
《顏氏家訓》云:‘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矣。’今天這一幕不正是最佳印證?
若非不是長輩不慈,屢屢摧殘那女童,她又何故求到爹恁的腳下,難道她不曾知曉,沖撞官員結果如何?”
章爵是封建社會的儒家弟子,跟他談什么大道理,都沒有談儒家孝悌,這么容易敲醒對方。
正因為知道章爵的習慣,章祀這才圍繞著“愛”、“慈”、“孝”這幾個點著重來說。
“朝廷又不曾禁止,我如何能夠肆意管轄?”
若不其然,雖然章爵依舊不大認可章祀這種行為,但態(tài)度有著明顯轉變。
“非也!今大明以儒治天下,不是黃老無為,更不是那申韓法家,并非一定就要規(guī)定方能管轄。
我儒家遵循乃是惟“孝悌”、“仁愛”而已,今日之舉實有傷慈愛,所以恁豈能就此忽視?
大人遵循禮法正宗,嚴禁此事,便是為生民立功,當春秋大筆記之,怎說不可肆意管轄?
今天父親嚴遵圣人教誨,嚴禁裹腳之事,然后上書請朝廷公決,朝廷若不允,則朝臣必被青史鞭撻,而恁卻盛名遠播,何樂而不為之?”
“可這是民間習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何能夠管制得???”
章爵所慮不無道理,而且事實也證明了他的話,帶清自開國不久,便屢下禁令不許纏足,然而有買賣就有傷害,以致勢不可遏。
可眼見著事情就要成功,章祀哪里能看著到嘴的肥鴨,就這么飛了?
于是急忙又勸::“儒家學子見不義豈能袖手旁觀?
大人恁所慮無非就是禁令無用,但在孩兒看來,凡有禁不遵守者,無非便是掌印官敷衍了事,對于這種看似無傷大雅的事得過且過。
只要恁下令,凡強逼女子有裹足者,抓其長輩,仗則三十,罰錢一兩,長輩年老或重病,則有昆仲待受。再犯五十,三犯關入大牢,非大赦不出。如此下去,此事必然被遏止。”
天下就沒有管不了的事,但凡風氣不好,如時下這種僭越成風,無一不是衙門縱容而已。
只要地方掌印官,嚴格施政,所謂的風氣也就只能被遏止,畢竟天下的事情,總不可能大的過衙門。
至于處理問題,那也需要從源頭遏止。
既然是家長強逼裹腳,那么處罰就全部處罰在家長身上,久而久之難道還會有人做這種事?
即使做了,到時只會便宜官府。
畢竟不僅有責罰,還有罰款,第三次直接關進大牢,到時候是勞動改造也好,是死蹲監(jiān)獄也罷,全都無所謂。
章爵也有些意動:“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是此事還需要先通報朝廷?!?p> 但也僅僅如此而已,章爵是一個守規(guī)矩的人,在沒有得到朝廷允許之前,他對這件事只是持著保守的看法,而不會盲目嚴打。
“此事交給兒子處理!”
章祀也知道其父習慣,于是也沒有再繼續(xù)強行逼迫,而是笑著將一攬子事,全部包了下來。
“好!”
章爵倒是沒有拒絕,他想看看兒子,能夠玩出什么花樣,大有拭目以待之意。
最重要的,他還在身旁,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時把關,出不了什么差池。
隨后二人又走到中年人面前,章祀依舊面部表情質(zhì)問:“你可知道高皇后是天足?”
“知道知道!”
中年人又是一頭霧水,但章祀、章爵談了這么久,結果卻和之前還是一樣。
心里有了一定估計的他,縱使有千般不甘,也沒有任何作用,只是不停點頭如實回答。
章祀又是突然提高音量:“既然知道,那你還敢給自己孫女纏足,你是想譏諷高皇后天足不成?”
ps:求推薦、求月票、求追讀、求收藏,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