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因,顧凌云之后,都沒有再來找顧青衫切磋,作為根本小弟,對于后者而言,這無疑是難得的假期。
不過現(xiàn)在章依秋“禁閉”,顧青衫其實也沒什么事做,倒是小有名氣之后,有不少人結(jié)交,都是些沒用的應(yīng)酬,他便直接婉拒了,隨后全部心思都放在修煉。
特別是經(jīng)過那日在天劍峰,瞧見幾位頂尖大能交鋒,顧青衫眼界大開,明白他七品修為,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還算不得什么。
這種明悟,讓他對修行愈發(fā)廢寢忘食,然卻悲哀發(fā)現(xiàn),以他的天賦,要想在短時間內(nèi)有大進展,除非有大機緣,否則根本就不可能。
天生如此,無可奈何,但盡管如此,顧青衫并沒有自暴自棄,只是一直修煉的同時,多放點心思,怎么搶奪百里塵的機緣……
就這樣,幾日時間,倏忽而過,按照約定,顧青衫來到天劍山巔,自然是要和顧大紈绔一起去提親。
“見過師兄。”
從道場里出來,一路上,顧青衫都能明顯感受到,周圍人敬畏的目光,便是修為比他高一品的老弟子,都頗為客氣,甚至想要巴結(jié)。
原因自然是那次外門考核,以及天劍峰地事情傳開。
他和章依秋的關(guān)系還鮮有人知,不過其余細節(jié),就公之于眾了,特別是顧之川為他出頭的消息,更為外人所稱道。
現(xiàn)在羽化仙宗的人知道,顧凌云身邊有一個大紅人,不僅深得看重,還入得顧峰主的法眼,以訛傳訛之下,還說他乃是顧之川私生子。
這樣的人,自然萬萬得罪不得,一朝得勢萬人捧,顧青衫早就體會過,此刻也不覺得受寵若驚,只是暗暗細想,以后確實該低調(diào)點。
來到天劍山巔,當望著那低調(diào)平和的宮殿,不知為何,顧青衫的心狠狠一緊,有種戰(zhàn)栗感襲來,他聳然一驚,駐足思索,躊躇不前。
“小友請進?!?p> 忽然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打斷顧青衫的思索,他聞聲抬頭,便見那位灰袍老仆,正站在門口,等候著他過來。
看著對方笑吟吟的表情,顧青衫思緒莫名平復(fù),他點點頭,不覺有異樣,老實跟過去,畢竟這里乃是天劍峰,有顧之川坐鎮(zhèn),誰能害他?
跟著灰袍老人進屋,在宮殿內(nèi)七拐八拐,顧青衫打量著周遭,熟悉記憶涌上心頭,心想可不正是去那庭院的路線。
剛來到廊道盡頭,忽地聽聞一道熟悉嗓音,是一副說書人的口腔,正說的盡興:
“……在羽化仙宗,見到任何一位同門,不管修為如何,都要喊師兄,因為這能讓你明白,何為禮儀、何為敬畏、何為……尊卑!”
顧青衫腳步一頓,滿頭黑線,瞧向那位灰袍老仆,見對方眼眸低垂,卻難掩那一抹笑意,他不想多看,腳步輕快許多,直接進入庭院。
“娘,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氣勢?我跟你講……”
赫然是顧凌云站在假山,眉飛色舞的講述著,瞧見青衫人影走來,眉頭一挑,大笑道:“師弟,這么快就來了?”
“師兄之約,怎能耽擱?”
顧青衫進入庭院后,臉色便顯得有些僵硬,只不過他演技不俗,將一切都掩飾的很好,外人看來,只道是激動的語無倫次。
“哈哈,師弟還是這么能說會道,來,給你介紹一下我娘?!?p> 顧凌云笑著拉著顧青衫的手,來到石桌前,絲毫不知一切后者的一切異樣,便源自于那坐著的貴人。
“見過長公主。”
顧青衫略顯拘謹?shù)淖饕尽?p> 目光含笑的貴人微微點頭,熱情且毫無架子的虛扶,顧青衫連忙起身,輕輕瞥了她一眼。
作為顧凌云的母親,貴人乃是和顧之川同一年代之人,怕是有百歲高齡,但觀其面容,卻好似青春玉女,膚如凝脂,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
她有著一張?zhí)N含古典韻味的瓜子臉,薄薄的嘴唇嬌艷欲滴,風情萬種,鬢發(fā)高挽,身著一襲白裙。
整個人素樸淡雅,卻散發(fā)一種仿若與生俱來的高貴的氣質(zhì),顯得雍容典雅。
“這是就青衫?果然人如其名……”
貴人按照熟練的話術(shù)說著,坐在那頓了頓,似乎在奇怪為什么有人會以衣服命名,很快溫婉不失自然道:“人如其名,清俊不凡?!?p> “既然是云兒的好友,不妨就叫我一聲月姨?!?p> “見過月姨?!鳖櫱嗌酪恍?,沒有在意。
“既然有客人來,云兒你就好好招待,我去叫你爹出來?!辟F人笑著說,也不知是不是被顧青衫掃了興致,盈盈走了。
顧凌云沒察覺到異樣,或者他覺得這個時候顧之川就應(yīng)該出來。所以只是點點頭,他便熱情招待著顧青衫。
“師弟啊,”顧凌云很快就接回方才的話題,特別是見到正主,他更加熱情激動,“我剛才將那徐墨的事情,將給娘聽?!?p> “她也和我一樣,特討厭這樣的人,我就把你當初那番話說給她聽,她直接就說‘這樣的人,有你爹當年風范’。”
“我很好奇,我爹當年是怎么樣的人?。俊?p> 聞言,顧青衫沒有立即回答,不動聲色看了大紈绔一眼,順著坐在石椅上,接過對方親自遞來的清茶,斟酌許久,才道:
“師兄很想知道?”
“自然是好奇,”顧凌云愈發(fā)激動,實際上自從變性以來,他便逐漸喜歡上修煉,主要原因,還是接觸了許多前輩自傳和傳說。
有一劍西來的劍仙,有鎮(zhèn)鬼縛神的道士,有拳震天下的武夫,卻唯獨沒有獨步天下的顧劍神,讓他頗為心癢,問父母,卻大多笑而不語。
“我爹比古之劍仙如何?”顧凌云眸光明亮。
所謂劍仙,自然是劍道通仙的飛升之人,在近代數(shù)千年來,這樣的人物,便只出過一位。
據(jù)說他舉世無雙,風流瀟灑,關(guān)于詳細記載,倒是已經(jīng)模糊,可自從他飛升之后,當?shù)乇闳巳诵迍?,無不以他為榜樣。
甚至逐漸成為一種風俗,涵蓋一州之地,那地方也因此稱為劍州。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讓得一州之地蓬勃發(fā)展,深厚理念,不知引出過多少驚才絕艷之輩,這樣的人物,稱為古往今來劍道第一人,都不足為過。
“師兄也不必艷羨古人,”顧青衫小酌一口清茶,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古之劍仙,終為過去,劍道浩瀚,又豈能由他一人獨斷萬古?”
“據(jù)我父親所說,在幾十年前,我們明州,其實就有一位堪比,甚至超越那位古之劍仙的天驕?!?p> “有一位?”顧凌云訝然,低眉思索一會,還是沒有結(jié)果,不禁疑惑抬頭,若有所思,頗為好奇。
“他是誰?跟我爹比之如何?”
顧青衫沒有回答,而是笑著說道:“此人天賦,若要以一語概之,只能是:驚才絕艷?!?p> “他十歲習武,入道前遁世潛修,三年煉精化氣,三年煉氣化神,劍道小成,自詡同輩無可與之匹敵,破關(guān)而出,便敗盡同門天驕。”
“初入江湖,他直接前往東勝神宗,與其圣子交手,以單手敗之,風流至極,后有神宗高手出頭,他終是拔劍,斬下了上三品的頭顱。”
“一戰(zhàn)成名天下聞,他沒有停止腳步,繼續(xù)挑戰(zhàn)各路天驕,便是死不要臉的前人,也來者不拒,后來他到了劍州,與當代劍甲邂逅?!?p> “劍甲?結(jié)果怎么樣?”
顧凌云越聽越入神。
劍甲,乃是劍州當?shù)貏Φ雷顬樽吭降哪贻p人之稱呼,因為劍州之道確實獨步天下,這位劍甲,一般都會被譽為當代劍道扛鼎人物。
春秋榜之一的純陽子,當初就是劍州劍甲,隨后一路高歌猛進,成為陸地劍仙,享譽天下。
“三劍敗之?!?p> 顧青衫轉(zhuǎn)眼又道,讓大紈绔更加驚嘆:“實際上若想要勝,一劍便可,當初那人,也不過是觀劍甲道法玄妙,有心窺伺?!?p> “后來呢?”顧凌云急切問道。
“能成為劍甲,必然是劍州大勢力之后輩,道法被窺伺,自然是要報復(fù),據(jù)說同樣是為斬殺那人,純陽觀的祖師親自出手了?!?p> 顧青衫唏噓道,見面前人兩眼發(fā)亮,也不賣關(guān)子,接著道:“不過那人背后勢力同樣不凡,阻擋了純陽子的暗殺?!?p> “打了小的,總來老的,這樣的道理,似乎讓他明悟,以自己的境界,還不能隨心所欲,后來,他就淡出江湖,不顯于人前。
有人說他見得純陽劍道,道心有損,握不了劍,也有人說他受了重傷,正在療養(yǎng)?!?p> “故事似乎到達結(jié)尾,十年之后,就當世人將他認為是曇花一現(xiàn)時,他再一次現(xiàn)身,一襲白衣,飛劍橫江,直入純陽觀。
半月之后,他完好無損回到宗門,自此春秋榜有名,遠在純陽子之上。他再次找上當年未挑戰(zhàn)的天驕,這一次異常的順利。
因為在同輩,無人可擋他一劍,那些江湖老人,也不敢找他麻煩,自此九州繁華,江湖風流,皆為他一人縱橫,劍鋒所指,無人請纓。”
“那段時光,江湖是他一人的江湖,自他之后,那些所謂的天驕,才敢露出頭來,無數(shù)人仰望其項背,紛紛效仿其挑戰(zhàn)天下,逐漸成為所有年輕人揚名立萬的方法?!?p> “當真令人好生向往。”顧凌云咂咂舌,連連拍掌,驚嘆萬分,旋即靜下心來,認真思索,細細品位。
“成為所有人揚名立萬的方法……不論實力,單就這風采,確實是比那位古之劍仙強大……”
“在春秋榜上,他的評語,就是一句‘凡間最大傷悲事,不許今人勝舊人’?!鳖櫱嗌澜忉尩?。
“主要是感慨如此驚才絕艷之人,就算那些古老仙神,估計也會暗嘆無法與之爭鋒?!?p> “好熟悉……”顧凌云才反應(yīng)過來,“那人,是我爹?!”
“不是你爹,難道還是誰?”
一道輕笑聲傳來。
兩人紛紛望去,只見一男一女聯(lián)袂而來,好似一道靚麗的風景,讓得庭院里的景色都明亮幾分。
顧凌云沒有說話,幾乎是以一種崇敬、仰望的姿態(tài),看著那位藍袍道人,心里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可一切線索,卻比什么都清晰。
顧凌云眼神有點復(fù)雜,那貴人笑著走上前,摸著他的頭問道:
“當初你說,要為你爹爭光,我聽著就有點猶豫,你還以為是我不信,我娘難道要跟你說‘你一輩子都可能無法完成這個意愿’嗎?”
貴人揉著烏黑的長發(fā),忽然有些鄭重的問:“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壓力大不大?”
顧凌云思索一陣,搖搖頭:
“孩兒先前還想,要是超越父親,那之后的目標該是什么?成仙?感覺有點不切實際,很怕到時候會陷入迷茫?!?p> “現(xiàn)在想來,兩個目標貌似都是一樣的難度,反而沒了煩惱?!?p> “好高騖遠!才什么水平,就想著飛升了?”貴人笑罵道,實際上笑容卻愈發(fā)濃郁,那種望子成龍的喜悅,是怎么都掩蓋不住的。
“顧之川,看見沒有?要不要出去再走走,穩(wěn)固一下江湖地位?”貴人接著看向身旁的劍神道侶,“別到時候一不留神,被后來居上。”
她顯然興高采烈,很是熱情,然顧之川卻像是毫不感冒,只是淡淡瞥了眼顧凌云,便收回視線。
顧凌云笑容凝固,看著父親的模樣,一頭霧水,不知道哪里惹得對方不高興,不由低頭沉思,貴人卻還是滿臉笑容,說著“沒事”。
隨后不知她和顧凌云嘀咕了些什么,后者便重新恢復(fù)笑容,和顧青衫說幾句,就跟著灰衫老仆離開庭院。
“云兒的變化,確實很大?!?p> 望著他的背影,貴人緩緩收斂笑容,如夢囈般低語,轉(zhuǎn)頭看著顧青衫道:
“青衫啊,這還得多虧你,聽說你還為天劍峰立了大功,我讓云兒去取我親自做的糕點,待會可要好好犒勞一下你?!?p> “長公主厚愛,愧不敢當?!鳖櫱嗌赖椭^道。
“還叫長公主?不是說了叫月姨嗎?”
貴人一臉和藹,態(tài)度很親切,讓顧青衫不由放下心來,恭聲喊了句:“月姨。”
“這才對嘛,”貴人華貴艷麗的臉上揚起笑容,當真如蘭花盛開,嬌艷欲滴,“你可還需要什么賞賜?”
“身為天劍峰弟子,效力是本分,何須賞賜?”
顧青衫心里思慮著,這位貴人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正當疑惑時,猛地心中一緊,一股難以言喻的危機感涌上心頭,讓他不寒而栗。
他驟然抬頭,但見一柄淡青色的長劍,懸掛頭頂,通體泛著清冷劍光,鋒芒內(nèi)斂,含而不露,卻給人以巨大壓力。
長劍微微顫動著,仿佛隨時都會落下,將他斬成齏粉,顧青衫登時敲向顧之川,只見挺立如劍,迸發(fā)鋒芒氣息,和長劍交相輝映。
那雙目光,淡漠無情,飽含殺意。
他只覺心臟驟停,好似魂歸天外,最后的意識,也由無形的劍意不斷璀璨著,恍惚間,猶若讓世界所棄,被無盡的孤獨和寒意包裹。
顧青衫撲通跪倒在地,目眥欲裂,再度奮力抬起頭,望著那位貴人,原本和藹親切的面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萬年冰窟般的寒意。
“顧青衫,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