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滄浪園,就是屬于天香樓的那處園林了。
園名出自屈原的漁父,意味深長。
滄浪園中,清也可,濁也可,在其中的人,就是眾人皆醉我獨醒。
可以說把客人們,尤其是有資格進這園子的,非富即貴的客人們,捧在很高的高度了。
而且這是青樓后院,那何為清,何為濁,更是極富情趣的復雜問題。
由此可見,要論花樣多,還得是熟讀離騷的貨色們。
不過燕山月第一次來這滄浪園,卻沒有被捧起,而是被毫不留情地驅趕。
他只好拿出文會的請柬,給兩個守衛(wèi)看。
守衛(wèi)卻根本不識字的,所以他們根本沒有理會燕山月,而是惡聲惡氣地繼續(xù)趕人。
這下燕山月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而且他也想起來了,平時文會上不可能發(fā)生這種事情。
燕山月參加過不少文會,每次舉辦者都會在舉辦地點安排人接待,自然不會出現(xiàn)這種守衛(wèi)堵門,不放客人進來的事情。
可現(xiàn)在,燕山月就在滄浪園唯一的入口處,本該出現(xiàn)的接待之人卻不在這里。
燕山月當然不可能記錯時間,那就是有什么意外發(fā)生了。
他忍不住開始猜測,到底是什么意外。
希望不會影響到自己去找李赤霞。
可此時,失去耐心的守衛(wèi)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
其中一個上前就要趕燕山月離開。
燕山月無奈地后退兩步,站在道路對面,伸手阻止守衛(wèi)。
“我是站在這邊,不算在滄浪園門口啊?!?p> 說著燕山月轉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建筑。
這是一座織造廠。
建筑粗笨平直,房頂?shù)桶?,占地極廣,織機運轉的聲音接連不斷,從墻內傳來。
天香樓隔著條小路就是織造廠,這在蘇州城也算是個人盡皆知的趣聞了。
燕山月退到織造廠門口,對守衛(wèi)開口:“我來看看織造廠總可以吧?”
他以前可不會對守衛(wèi)這么客氣,因為那時候燕山月是真的沒資格進滄浪園的。
但現(xiàn)在手里真的有文會的請柬,燕山月反而要注意讀書人的身份,不能和人起爭執(zhí),不然會被參加文會的其他人看不起。
然而今天的守衛(wèi)明顯不對勁。
他聽到這句話,不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臉色一沉,加快腳步?jīng)_了上來。
燕山月頓時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有麻煩了。
可他心里十分茫然,自己說了什么,能讓天香樓的守衛(wèi)這么激動?
守衛(wèi)動作粗暴,毫不猶豫地伸手推了燕山月一把。
燕山月根本沒反應過來。
要是真有個妖邪鬼祟,他此時已經(jīng)畫中劍氣出手了,可偏偏對面是個普通人。
不過肩膀上力量傳來,燕山月和守衛(wèi)卻都愣了一下。
守衛(wèi)居然沒能推動燕山月。
燕山月頓時竊喜。
很明顯,守衛(wèi)以為燕山月是常見的,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
看上去燕山月白白瘦瘦,斯斯文文,確實有這個可能。
可燕山月已經(jīng)開始修煉了,靈氣帶來的變化如此劇烈,他只用了一天力氣就大了不少。
這一下守衛(wèi)十分詫異,然后就怒了。
他堂堂金陵錦衣衛(wèi)百戶,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誰見了都要低頭,這次被叫到蘇州來公干,已經(jīng)很不開心了。
沒想到一個小秀才居然也有這樣的力氣,讓他一招落空丟了人。
這下要是不報復回來,以后還怎么做錦衣衛(wèi)。
燕山月當然不知道守衛(wèi)心里的想法,他只是看到,這守衛(wèi)一臉窮兇極惡,看著像是要下狠手。
他無奈地想要閃躲,可是卻躲不開。
就在此時,滄浪園的門被打開了。
一個總角少年沖了出來,對著守衛(wèi)開口大喊一聲:“住手!”
“這是我家公子文會的客人!”
守衛(wèi)不情不愿地停手,轉身對著少年開口:“現(xiàn)在什么人都敢叫公子了?”
少年畏懼地后退一步,然后一梗脖子:“我家老爺是蘇州府學政唐午!”
守衛(wèi)臉色一變。
蘇州府學政的官夠大了,他的兒子確實可以稱公子。
守衛(wèi)低聲罵了句臟話。
這樣一來,這個文會就無法被阻止了。
那就是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麻煩,還有巨大的風險。
守衛(wèi)不是閑得沒事干,或者單純心情不好就找燕山月麻煩的。
他們是字面意義上的“守衛(wèi)”,被守衛(wèi)的對象卻不是滄浪園,而是今天才到園中的一位大人物。
為了安全,守衛(wèi)真心希望今天滄浪園中人越少越好。
可惜,現(xiàn)在這個愿望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
守衛(wèi)一臉陰沉地看看少年,又看看燕山月,一言不發(fā)地走回門邊站好。
少年松了口氣,連忙拉著燕山月穿越圓形月門,進了滄浪園。
到了里面,少年才松了口氣,對著燕山月拱手開口:“實在對不住這位公子,我家公子實在沒想到今晚園中會有不速之客……”
燕山月笑笑:“不敢當,區(qū)區(qū)燕山月?!?p> 少年點點頭,領著燕山月朝園中走去:“我是公子身邊的書童,他實在走不開,只好讓我來接公子?!?p> 燕山月點點頭,跟著書童走進園中。
這滄浪園正門進來之后,是一處假山。
當然,這不是為了“開門見山”,而是為了“曲徑通幽”。
繞過假山,從右邊又一處圓形月門進去,迎面而來就是一片竹林。
竹林幽幽,路邊燈光昏暗,卻又始終能指明石子路延伸的方向。
道路盡頭,出了竹林,眼前豁然開朗。
迎面而來的,是一座池塘。
一片不大的水面中央,是一塊巨大的太湖石,并不十分高大,但精巧玲瓏,形狀奇絕。
太湖石下面的水面上,就是一連片殘荷,顏色極深,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只有模糊的輪廓。
殘荷在水面上蔓延,直到水上一處水榭為止。
這水榭就在池塘邊,以立柱從水中撐起,立柱高處水面的部分比較多,如同長腳鷺鳥,讓水榭整體有一份格外的輕盈。
四面欄桿漆成紅色,青瓦飛檐裝飾不多,卻伸出去很長,看上去如同水邊鴻鳥伸展雙翼,飄飄欲飛。
唐辰的文會就在這水榭中舉行。
燕山月跟著書童來到水榭前面,就看到了文會的舉辦者,唐辰。
這是一位白面書生,年紀比燕山月大一點,已經(jīng)開始留胡須了,身材略顯矮胖,但舉止并不油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