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榕慶和南崖真人又一次坐在棋盤前。
這次的心境顯然和上次不太一樣。
上次,他們在這里討論海云即將來到霧衍殿。海云資歷非凡,或許能在將來,為霧衍殿爭取更多的地位和權(quán)利。
可現(xiàn)在海云去了下界參加考核,在殿主授意下,進入霧衍殿領地內(nèi)最危險的區(qū)域。
吳榕慶的心里并不安寧。
這種煩躁反應在布局上,他的棋子缺乏往日的章法,面對南崖本就有劣勢,現(xiàn)在更是出現(xiàn)兵敗如山倒的慘狀。
吳榕慶的手懸停在半空說道:“真人,實不相瞞,我看不透這盤棋?!?p> “哪盤棋?”
南崖注視他夾在指間的白子。
“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p> 明面上的,自然是指他們正在下的這盤棋。吳榕慶真的看不透這盤敗局已定的棋嗎?他肯定看得清。他看不清的是自己的內(nèi)心,這是一盤遵從內(nèi)心下出的棋,非常錯亂,沒有邏輯和大局觀,就像身陷囹圄之人,只剩了迷茫和無助掙扎——這就是吳榕慶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他知道自己被算計得死死的。
暗地里的,究竟指什么,就連吳榕慶自己也說不清楚。在這九個巴掌大的棋盤前,他是執(zhí)棋人,但再更廣闊維度的棋盤上,他只是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
狩獵考核,從一開始就流露并充滿陰謀的意味。
殿主到底想通過考核,得到怎樣的結(jié)果?吳榕慶看不出來,所以他才想問南崖真人。
召回所有修士的命令,是南崖真人從雷娥真人口中轉(zhuǎn)述的,而雷娥真人是霧衍殿殿主的代表,既然如此,這就是殿主的本意。
說得更明確一些,是殿主要求巡武堂修士回防霧衍殿。
吳榕慶思忖良久,在中腹定下一枚白子。
在這片區(qū)域,南崖做出了防守準備,打算和吳榕慶在此用定式均分利益,一氣長出,死死壓住黑子的擴張趨勢。
就像這座山和鎮(zhèn)魔禁制一樣,牢牢守住霧衍殿。
“真的是回防嗎?”吳榕慶的目光緩緩移動,向下,南面,再向左,西面。
目外無子。
空蕩的棋盤,等待雙方前去爭奪。
從大局而觀,這片地帶距離黑方較近,似乎會被南崖掌控。
吳榕慶算不出這其中有多少變化。
腦中構(gòu)想出十步之外的情況……看不清;十五步之外……看不清;二十步之外……看不清;二十五;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吳榕慶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記得最初的想法?;蛟S我從開始便算錯了,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一子誤判滿盤皆輸。吳榕慶懸在半空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南崖則自信滿滿地望著星位。
她算清了?
吳榕慶心中一凜。
南崖說道:“層層布局,自有殿主的道理,我算不清。”
她嘴上這么說,卻利落地擺下棋子。
叭的一聲。
清脆無比,振聾發(fā)聵。
“我只是遵照殿主的意愿行事?!?p> 她不用計算棋盤,一股勢在胸口醞釀。
像是出現(xiàn)了一只無形的手,閑庭信步地操縱局勢往最好的方向發(fā)展。
黑白開始在左下角廝殺,吳榕慶毅然調(diào)動所有精力,視死如歸,絕不放手。
他眼中似乎出現(xiàn)了幻想。
棋盤上明明只有兩種顏色,一黑、一白。
可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手中的白子不受控制、各自為戰(zhàn)。
隨著黑子雄渾截斷,白子的長蛇頓時如群龍無首般散開。
分明是一種純凈的玉白,在他眼中似乎變成了更多的顏色。
一、二、三、四……
四條長龍在棋盤上奔涌!
而那片黑壓壓的棋子,也逐漸分化出了不同層次。
“這究竟是……”吳榕慶大為震撼。
他明白棋盤的千變?nèi)f化,但此刻,棋盤似乎擁有某種觀照現(xiàn)實的魔力。這超出了他的理解。
“局中局、計中計,一切手段都被掩蓋進單一的顏色?!蹦涎碌难凵裆倭颂煺鏌o邪,顯然從這盤棋中悟出了某種深邃的道理,甚至是隱秘的真相。
她繼續(xù)落子,給愈演愈烈的戰(zhàn)火添上干柴。
南崖說道:“白子,同樣都是白,白的心懷鬼胎;黑子,同樣都是黑,卻黑的深藏不露。”
吳榕慶頓悟般地發(fā)出一聲咦的嘆息和疑惑。
他似乎明白了這盤局的復雜和精妙。簡直是鬼斧神工!
這盤棋有一個結(jié)局,且是必然的結(jié)局,那就是黑方獲勝。
不同層次的人,盡管都能預見這個結(jié)局,卻看不出其中的細微之處。
就像吳榕慶,他只看到殿主為確保霧衍殿安全才召回巡武堂的修士。
可他是否曾想到,這一切早就在計算之中?
為何要突然召回巡武堂的修士?理由是封以齡的詛咒力量導致妖魔成倍增長,修士必須返回禁制確保境內(nèi)安全。
為何霧衍殿能意識到封以齡的存在?因為曾進入下界的魏以薇和肯保羅都指出吳三界的反常。
為何喬典藏和另外三名修士會前往法印河?因為這是霧衍殿高層為了探究妖魔增長的原因,才偷偷派遣他們,而霧衍殿高層的意見領袖,是殿主。
倘若從一開始,殿主就明白法印河附近發(fā)生了什么,那所謂的調(diào)查,不過是一個幌子……
吳榕慶倒吸一口涼氣。
撲朔迷離的雨露隨湖面微風吹拂在他的臉頰,激烈而冷冽的細珠,叩擊他的心神。
風潮推浪,青藍紅綠的波光生猛地游蕩起來,一浪蓋過一浪,就像一層層被掩蓋的真相,最終覆滅在無人問津的深潭之下,任憑光天化日的照耀,也不允許任何人看透。
這一系列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事件,究竟有多少在殿主的算計之中?
霧衍殿有成千上萬的人,下界有成千上萬的妖魔,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難以預估的連鎖反應,要想始終掌控未來,就必須知道無數(shù)信息,甄別、判斷、推測、謀劃……
如果世上只有一滴雨水,人人都能預測它會落入大地;如果此刻刮起一陣微風,就有一些人猜不出它會飄往何方;如果落下磅礴大雨,又有幾人能算清每粒雨珠的落點?
但殿主算無遺策,畫無失理。
他就像來自未來。
吳榕慶的手掌在顫抖,因為恐懼嗎?他說不清。
棋子漏下,叮叮當當?shù)卦以谄灞P上,撞歪了一盤好棋。
南崖抬眸,很同情。
同情吳榕慶,也同情自己。
她說道:“太復雜的事,我們是想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