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奢藏在林葉之間,捂住嘴巴,收斂自身所散發(fā)的氣息。
她還沒弄清眼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這個季節(jié),這個時刻,怎會有大雪紛飛?
而喬奢卻實實在在地目睹了一場鵝毛大雪。
瓊花從天而降,仿佛將整個世界的喧嘩全部壓入大地,沉寂的遠(yuǎn)景,凍結(jié)的山河,她尚未平息的心境因而變得格外動蕩。
這是道術(shù),而且是非常強大的道術(shù)……至少金丹,不!甚至是元嬰境的真人,才可能施展如此宏偉的道術(shù)!
喬奢被徹底震撼了。
“十方三世,永住冰封!”
一聲凌冽而清明的聲音昂揚而出,喬奢定睛望去。
這道術(shù)大境之中,一位身形渺茫,黑袍婆娑的女子正雙手掐訣。
兜帽下沿,閃爍寒芒,千里冰封便從她腳底升騰而出,像星星之火瞬間燎原。
只不過,那并不是火,而是能粉碎萬物的寒冰。
冰消霧散,方圓十里的草木盡數(shù)破碎。
喬奢小心翼翼地挪動視線,終于找到了兜帽女子的對手——一面碩大的鐮刀。
“鐮……”她喃喃道。
刑天鐮曾給妖族帶去了不少麻煩,后來它銷聲匿跡,逐漸才無人問津,但喬奢還記得。
她是喜歡聽故事的人,但她此時已無暇回顧那些故事了。
兜帽女子再次翻轉(zhuǎn)手腕,冰肌玉骨從寬大的黑袍里露出,更是白得驚心動魄,仿佛她就是寒冰本身,她掌控了世間所有的寒冷!
喬奢哪里見過這種場面?
她從那女子身上感受到不止是寒意,還有極強的煞氣。
那兜帽女子非常憤怒。
她究竟為何憤怒?
喬奢再生不解。
但很快,她巧合的一窺,解答了這個疑惑。
她看到兜帽女子臉頰上有一道顯眼的傷口,傷口肯定是剛剛留下的,殷紅的血沿著潔白的肌理落在冰封大地上。
兜帽女子很憤怒。
因為她被刑天鐮劃傷了。
傷口事小,尊嚴(yán)事大。
所以她放棄了之前的計劃,直接放開手腳,發(fā)動狂烈的進(jìn)攻。
海云感受到了兜帽女子的憤怒情緒,那情緒如同滔天巨浪,拍打過來,擊得他神魂紊亂,大腦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這是真人級別的力量,她的情緒與自然融為一體,感染了周圍一切。
海云立刻躲閃,避開寒氣刺骨的侵蝕。
幸好,憤怒的兜帽女子并沒有喪失理智,她的道術(shù)大境展開之時,巧妙地避開了站在一旁的海云和樸越。
這也說明她并非有勇無謀之輩,她的怒火全在控制范圍內(nèi)。
反差強烈的冷靜,讓海云更覺得她深不可測。
海云和樸越退后十余步,遠(yuǎn)離戰(zhàn)場。
這等境界的拼殺,他們不做干擾就是最大的貢獻(xiàn)了。
海云立刻問道:“她真是瓊花殿的人?你怎么看出來的?”
樸越搖了搖頭:“我只是詐她。離霧衍殿最近的仙殿是浴火殿,但浴火殿的人不可能在雙方局勢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擅自進(jìn)入霧衍殿境內(nèi)。既然不是浴火殿的人,我就從瓊花殿或是靈威殿來猜測,但靈威殿在遠(yuǎn)東,而瓊花殿離法印河更近,我便隨口說了。”
海云深感佩服。
一是佩服樸越的心思機敏,剛才那么短的時間,他就對兜帽女子的身份進(jìn)行推測;二是佩服樸越的知識淵博,只有對仙界的地理和勢力有所了解,才可能做出精準(zhǔn)判斷。
樸越接著說道:“瓊花殿同樣是水靈根為主修,但修行重心放在冰與寒上?!偦ā诠糯3S糜谥复┗ā?,她的道術(shù)很符合瓊花殿的特征。她就是瓊花殿的人!”
海云腰間的竊春秋在嗡嗡作響,發(fā)出劍鳴。
它感應(yīng)到了周邊巨大的靈氣流動,因此產(chǎn)生警戒。
樸越也聽到了劍鳴,意味深長地瞥了竊春秋一眼。
海云說道:“鬧出這么大動靜,巡武堂的師叔肯定會感應(yīng)到。但是——”
海云忽然一頓。
他沒有解釋。
因為他不必解釋。
樸越是聰明人,當(dāng)然明白這個“但是”后的轉(zhuǎn)著意味著什么——霧衍殿特地安排他們在這片區(qū)域考核,是否還會讓巡武堂的修士支援?
樸越環(huán)顧四周,尋找附近是否有巡武堂修士的身影。但旁邊只有寂寥的樹、極寒的冰和深濃的黑夜。
一時間狂風(fēng)大作,一道絢麗的青藍(lán)色雷光從北面砸下。
遠(yuǎn)方頓時燃起烈火,水分不足的巨樹在瘋狂甩動枝干,它似乎能感覺到灼傷帶來的痛楚,無比絕望地尋求解脫。
緊接著解脫來了。
隨著一聲雷鳴在耳畔炸裂,暴雨頓時落了下來。
海云立刻拔出竊春秋。
狂風(fēng)、雷鳴、呼嘯、獸嚎……冷冽的夜幕終于露出殘暴的真面目,雨幕之中穿梭著各種鬼鬼祟祟的身影,海云明白,那些蠢蠢欲動的妖魔,打算乘亂襲擊他們了。
這時,余光中忽然閃過一道黑影。
那黑影就在不遠(yuǎn)的叢林里。
海云定睛一看,忍不住驚呼:“那是跟我們一起參加考核的修士!”
他只看背影,并沒有認(rèn)出喬奢。喬奢向來是走在隊伍最后的人,海云即便熟悉她的正臉,也不熟悉她的背影。
他只覺得那輪廓似曾相識。
他更想不到,那個靈巧的走位和身姿,竟然出自平日沉默寡言、行動緩慢的喬奢!
樸越聞聲,循著海云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人早已消失。
海云說道:“或許是我看錯了?!?p> 樸越這時也取出了暉留:“我們還是盡早離開此地,讓瓊花殿的那位和刑天鐮糾纏去吧。”
海云覺得這么做有些對不住兜帽女子。
不過話說回來,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自己的命當(dāng)然比萍水相逢的人要珍貴得多,更何況,那位萍水相逢的人還意圖不軌,用蔑視的姿態(tài)啟用神識把自己看透。
海云可不想當(dāng)冤大頭。
他點頭,立刻跟上樸越的步伐,兩人以霧衍殿光柱為信標(biāo),向北奔逃。
*
路面和桃樹林皆銀裝素裹,鵝毛大雪,漫天肆衍。
雪落在盲女的肌膚上,似乎有人用手狎褻她的身體,她顫抖不已。
上次來這還是空蕩蕩的迷霧,如今卻成為座擁有參天古樹的密林,她甚至懷疑進(jìn)錯了地方,已經(jīng)完全認(rèn)不出了。
從未感受到的冷意,通過無孔不入的氣息刺激和挑逗著她的神經(jīng)。
她再次體會到,這位自在地主人的強大實力。
白雪片片,很瀟灑。
她停下腳步。
一扇門擋在了被雪淹沒的小徑上。
這就是一扇門,很純粹的門,兩側(cè)沒有墻體,前后左右都是一樣的雪景。
它矗立在蒼茫華雪的世界中。
盲女躡手躡腳地靠近小門。這是一扇木頭門,在天寒地凍的自在地內(nèi),依舊留存著些許旭日溫暖,摸上去格外舒適,古老的年輪證明它擁有上百年閱歷,不過時間在自在地內(nèi)并不重要。
精神無法用時間衡量。
盲女推開門。
她感受到前面站著一個人。
她立刻說道:“請仙師再救小女一命!”
郭槐早知道盲女會來。
因為沒有他的同意,盲女根本無法進(jìn)入這個自在地。
“何事?”
郭槐的聲音都帶著肥胖產(chǎn)生的厚重。
這是能壓垮雪堆的厚重。
盲女說道:“我會被刑天鐮殺死,請仙師出手相助。”
“你和她有多像?!?p> 盲女心頭一驚,我的秘密被識破了。
她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她若死,我便不能活。”
“那你若是死了,她還能活嗎?”
“……能?!?p> “所以她要殺你?!?p> “她容不下世間有兩個她?!?p> “你容得下世間有兩個你嗎?”
“我和她不一樣?!?p> “嚯,你比她更通透?!?p> 盲女希望這是一句贊美。
郭槐肥大的手掌拍了拍:“我救你,你也要救我。”
“仙師法力無邊,小女子害怕沒這能力。”
“你有?!?p> 盲女感覺到,仙師的眼里閃過一絲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