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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仙

24 · 第二郭槐

竊仙 河澤西西 2472 2022-12-05 12:00:00

  父親教導(dǎo)過喜葷一件事,雖然喜葷記不清原話,但大致意思還刻在腦海中。

  那句話說的是,不要在早晨空腹,否則噩夢會成為現(xiàn)實。

  喜葷至今尚未領(lǐng)悟這句話隱藏的深意。這大概率是一句俚語,有充分的事實經(jīng)歷為其背書,所以他始終將其奉為圭臬。除非當(dāng)日實在疲倦,喜葷絕不會錯過第二天的早餐,今天也不例外。

  以往這么做的時候,他從不感到別扭。

  那是因為從前他一個人生活在這間小屋里。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身邊多出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使他用餐不得不矜持起來,更讓他覺得不協(xié)調(diào)的是,啞女從不吃早餐,她甚至很少吃東西,每次把食物塞進(jìn)口中都極其敷衍。

  敷衍誰呢?當(dāng)然是敷衍他。

  喜葷逐漸意識到,啞女不食早餐,是因為她畏懼白晝。

  這種畏懼并非源自生理,因為她偶爾也會來到外面享受日光浴。

  這種畏懼源自心理。

  啞女仿佛活在彼岸,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給了夜晚和夢境。早餐是濯洗黑夜的途徑,而她拒絕通過。

  她的白天和晚上無異。

  喜葷砍柴、種地、搭建筑物時,她就盤膝坐在屋內(nèi),閉目養(yǎng)神,像一尊泥塑木雕,紋絲不動如同睡著了。

  喜葷偷偷看過她,發(fā)現(xiàn)她甚至不在呼吸。

  喜葷很好奇,啞女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畢竟是生活在仙界的凡人,也聽說過一些關(guān)于修仙的秘法訣竅,他知道絡(luò)日城修士每天晚上都需要修煉名為“凈氣訣”的吐納法,他們將外部的氣息納入體內(nèi),之后就不斷在體內(nèi)進(jìn)行氣息的循環(huán)往復(fù)。

  這跟啞女所做的事如出一轍。

  喜葷明白啞女也是一名修士。這點毫無疑問,他從沒問過,啞女也從沒主動表示,兩人心照不宣,維持著互不干擾的默契。

  啞女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將近一周,他們逐漸完善了獨創(chuàng)手語,如今可以表達(dá)更多意思,有時候,啞女只需打手勢,就能傳遞信息,而喜葷能準(zhǔn)確無誤地翻譯出來——這讓他產(chǎn)生了莫名的自豪感。

  啞女告訴喜葷,自己正在被人追殺,需要在霧衍殿境內(nèi)躲避一段時間,但具體多久,沒有確數(shù)。

  喜葷問需不需要他幫忙做些什么,她說不用,這里很安全。

  “我今天要去陣法師父那做功課,傍晚才能回,你自己小心!”喜葷匆匆塞包子進(jìn)嘴巴,糊黏糊黏地說道。

  啞女點頭,手指動了動:我。小心。

  ——就是我會小心的意思。

  喜葷立刻出發(fā),前往蘆薈觀。師父總會重罰遲到的人,他從沒被處罰過,卻見過修士受罰。

  啞女目送喜葷遠(yuǎn)去,盡管那雙灰白的眼睛空洞無神。

  然后她返回床榻,繼續(xù)閉目盤膝。

  而她的神識,進(jìn)入了另一個領(lǐng)域。

  *

  這是海云第三次進(jìn)入這個領(lǐng)域——

  自在地。

  這片霧氣組成的世界,居然也擁有名稱。

  海云獨行其間。

  他只有一個人。

  自在地是神識棲息的地方,與人的精神緊密相連,換言之,即便是融合進(jìn)自己身體的郭槐也無法進(jìn)入海云的自在地。這也是海云無法得知郭槐在自在地經(jīng)歷的原因。

  神識是修士的精神力量,一旦修出靈根就擁有了神識,自在地則是神識強度的具象化反映,海云的自在地一片荒蕪,意味著他的修為非常低。這點到不難理解。

  難理解的是,為何進(jìn)入仙界后,從未有人向自己說起自在地的存在?如何讓自在地變得繁榮,不該是修士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嗎?

  帶著這個疑問,海云一邊思索,一邊向自在地邊緣前進(jìn)。

  “每個人都擁有無限的天地,我們的肉體是滯重的,但神識卻能在宇宙之間自有翱翔,這便是自在地出現(xiàn)的意義,它由我心塑造,亦塑造我心……”

  郭槐擲地有聲的話始終盤旋在海云腦中。

  他沒想到,那個看起來草菅人命、殘暴無比的儺師,居然也能說出如此富有韻味的格言。

  郭槐還說了一件事。

  理論而言,一個軀體內(nèi)只存在一個神識,所以一個修士只能擁有一片自在地。

  但海云和郭槐顯然處在特殊情況。

  必須避免有人透過自在地發(fā)現(xiàn)海云的軀體里不只有海云,所以他們在自在地的形象必須統(tǒng)一。

  由于郭槐此先已經(jīng)用商賈那肥胖的形象活動了一段時間,故而海云也得變成那個形象。

  海云的魂魄和郭槐的魂魄早就形成鏈條般的緊密聯(lián)系,所以郭槐腦中的商賈,也就是海云腦中的商賈,海云清楚商賈的所有細(xì)節(jié)。

  但問題在于,海云現(xiàn)在根本沒有能力幻化出實體。

  他已經(jīng)努力了很長一段時間,仍然處在靈魂狀態(tài),低頭看不到身體,伸手看不到手,只能倚靠意志行動。

  “郭槐是怎么做到的?為何我連肉身都沒有?”海云不僅納悶,還很郁悶。

  他來到邊界。

  持續(xù)崩塌的邊界……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自在地在一點點縮小,就像魂魄在逐漸分崩離析。

  這就是一體雙魄的問題。

  一個人的軀殼根本容不下兩個魂魄,海云在現(xiàn)實領(lǐng)域尚且沒受影響,但自在地已經(jīng)開始分離。雙魄就像陰陽魚,陰陽本是一分為二,平均存在,可海云體內(nèi)的陰陽失調(diào)了,一邊重,一邊輕,為了重新回到平衡狀態(tài),重的那邊就開始流向輕的那邊,換句話說,海云的魂魄開始流向郭槐的魂魄。

  如果不盡早給郭槐一個適合的軀體,或許不到五年,他的自在地就徹底毀了!

  海云用力搖了搖頭——當(dāng)然,他現(xiàn)在還沒有頭,他的一切行為都只發(fā)生在意識層面——現(xiàn)在還不是思考五年后處境的時候,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變成郭槐的模樣。

  他現(xiàn)在必須透過自在地見一個人,也就是“真郭槐”之前救下的女子。

  海云腦中不斷回憶那個胖乎乎的樣子、繁飾紋路的衣袍、左搖右晃的體態(tài)……這些東西逐漸在那種清晰。

  一股熾熱的氣息在體內(nèi)循環(huán),海云感到前所未有的重壓!

  這是怎么回事?!

  海云顧不得多想,立刻控制體內(nèi)的氣息,降慢氣息噴涌的速度,緩緩沿著五臟六腑和任督二脈循環(huán)流動,這是凈氣訣的做法。

  海云激烈喘氣。

  魂魄像是要被撕裂了!

  體內(nèi)的氣息太過熾熱,他不得不耗費所有的心神,將一切注意力放在那股洶涌澎湃的靈氣流里。

  他好像長出了上百雙眼睛,牢牢盯住氣流的所有流動趨勢,他又好像長出了無數(shù)顆大腦,一心多用,分神無限,同時處理每一道肆意流竄的氣,讓它們歸攏合并,沿著預(yù)定好的路線流淌。

  就像一手畫圓一手畫方,而他要畫的不是圓和方,而是畫靈氣沿膽經(jīng)、肝經(jīng)、肺經(jīng)、大腸經(jīng)、胃經(jīng)、脾經(jīng)、心經(jīng)、小腸經(jīng)、膀胱經(jīng)、腎經(jīng)、心包經(jīng)、三焦經(jīng)這十二經(jīng)脈的所有流通路線!

  大腦兇猛跳動,如淬火般的高溫燃燒了身體,汗水爆然流出,藏污納垢的地方頓時得到滌蕩。

  忽然,他覺得雙腳落地了。

  低頭看到一雙白花花的肉墩。

  忽然,他又覺得雙手摸到了霧氣。

  環(huán)顧四周,看到雙手和衣袂。

  抬手摸了摸臉頰,胖乎乎的臉,一堆茅草般凌亂的胡須。

  “是郭槐……我變成郭槐了!”

  在蒼茫的乳白色霧氣中,腰金拖紫的商賈郭槐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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