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公子郝自然
落了雪的弄琴巷,顯得格外寂靜,每家書肆的攤位上都支起了帳篷。
雪落了厚厚一層,壓得帳篷中間墜了下來,幾頂帳篷的裙邊灰灰藍(lán)藍(lán)的掛在半空,冷冷清清的隨著寒風(fēng)不時地抖動幾下。
有家小二挑起竹竿,將帳篷從中用力撐起,帳篷上的雪便噗噗簌簌抖落下來,旁邊書肆的掌柜疾步從店內(nèi)走了出來提聲喝道:
“輕點(diǎn)!雪都落到我這書上啦!”
掌柜白了旁邊小二一眼,邊說邊用手趕緊把書封上的雪掃落到旁邊去,自家小二連忙從店內(nèi)取了干布仔細(xì)擦拭,又取了大塊油布蓋在書攤上。
今日,只有路口萬通書肆的左掌柜,還在忙近忙出的招呼客人。
“您放心,后面幾冊一定給您按量備好?!痹捳f著,左掌柜陪一位客人出了書肆。
左掌柜,本名左凝香,是這弄琴巷中唯一的一位女掌柜。
剛送完客人,她抬頭就看見穆安和雙清二人披著玄色鶴氅走進(jìn)了弄琴巷,鵝毛雪片晃晃悠悠落在他們黑亮蓬松的毛領(lǐng)上,瞬間便被身體散發(fā)出來的熱氣融化了。
她沒怎么上心。
東通城內(nèi)做生意的商家,誰不認(rèn)識這位舒二公子。但平日里舒二公子都只光顧弄琴巷里最大的金豪書局。
從中御洲各大書局里出來的書,都得經(jīng)由永寧城清查后,才能運(yùn)往奉寶洲各地。
雖說中御洲那邊出來的話本新鮮,可是得先乘書船再坐書車,一路下來幾經(jīng)轉(zhuǎn)折,等運(yùn)到這東通城的時候,話本的價格最低就得翻上三倍還不止。
他們這弄琴巷里,只有金豪書局一家有賣那些新鮮話本,能買得起那些話本的來來回回也就那么幾位稀客。
像自己這種普通的書肆,大多是將一些流行的話本印了一次又一次,要不然就是請先生仿著流行的話本寫幾個,但來來回回也就是那些故事,別說客人膩煩,自己也早都不愛看了。
大利得不到,連小利都難撈。
各家掌柜競爭又激烈,所以自己的萬通書肆這幾年都沒怎么印話本,都是賣一些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子集。
這舒二公子可是一次都沒光顧過。
左掌柜拍了拍身上的雪片,剛?cè)霂づ裾D(zhuǎn)身進(jìn)店,突然聽見背后傳來淡淡地一聲:“左掌柜?!?p> 她連忙轉(zhuǎn)身,“舒二公子”,行了個福禮。
穆安回禮。
“今兒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到我這兒來了,”左掌柜說著右手一請,將二位迎進(jìn)了店內(nèi)?!暗白?,去二樓取茶,來貴客了?!?p> 左掌柜領(lǐng)著二人坐到了柜臺旁的一張黃花梨大八仙桌,店面不大,這桌子在里面顯得格格不入,大得出奇。
她上了茶,先遞了一杯給穆安,又遞了一杯給雙清。雙清道了聲謝,端起茶杯就喝,邊喝邊打量著書肆里面。
穆安頜首,只是看了一眼杯子,未動茶水。
“我們剛從望月樓出來,聽說這個話本是左掌柜這邊的?!蹦掳裁觥吨厣洝贩旁诹俗雷由希p輕往左掌柜的方向推了推。
“哈哈哈哈,”左掌柜笑得爽朗,身體靠在了椅背上:“對,幾年沒印了,覺得這個先生寫的怪有趣的,沒想到能入了您的法眼。”
那個叫蛋子的小二風(fēng)風(fēng)火火端上來三盤配茶的小食,有綠豆糕、南糖還有一盤果干。
“嗯,覺得這話本有趣,所以想結(jié)識一下寫書的先生。”穆安開門見山。
“對!叫吾至尊的那位!”雙清嘴巴里咬著南糖,話也說不清楚。
左掌柜給雙清添了茶,低低道:“那位公子不常露面,都是叫小廝送過來的,說是不愛應(yīng)酬。我也就見過一面?!?p> “是位公子”穆安右手托著下巴盯著左掌柜,左手的四根指頭,指尖在桌上來回敲打,節(jié)奏規(guī)律。
左掌柜輕輕拍了一下桌子,眉頭一皺:
“是位公子,那哪能看錯呢,”然后又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那位公子那么大的喉結(jié),怎么可能看錯呢!”
“那位公子叫什么?”
“這…”左掌柜面露難色:“這可能不太好吧。”
“這有什么不好的啊,多個朋友多條路啊?!彪p清捏著果干沖左掌柜挑了挑眉。
左掌柜打量了一翻雙清,這位爺?shù)故谴┲傻囊路?,可這言行間的架勢怎么看也不像位仙師啊。
不過,眼前這位舒二公子最好還是別得罪,也不敢想多個朋友,但最起碼不要多個能使大絆子的。
左掌柜的頭扭了半天,最后捏著手說:“寫書的這位公子,姓郝,名自然?!?p> 雙清一聽即刻噗笑了出來:“本名叫好自然?寫書用的名叫吾至尊?這名都怎么想出來的?。俊?p> 穆安沒說話,只是幾不可查的蹙了下眉,手指也停止了敲打。
幾個呼吸后說道:“這位公子多大了?家住哪?”
“嗨,這些事我都沒細(xì)問。長得倒是清秀,不過聽他家小廝說,看上他的姑娘多,可還沒成親那~”左掌柜捏著帕子放到嘴角輕笑了一下。
“那里面的畫是誰畫的?”雙清又吃了一口綠豆糕。
具體寫的什么他沒看,他就是覺得那畫太有意思了,回去得把畫弄下來,貼墻上去。
“畫也是郝公子一起打包過來的,具體是誰畫的,那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也覺得那畫奇怪?我第一次看的時候呀,也不習(xí)慣。后來習(xí)慣了覺得還挺好看的。而且郝公子主意正,拿準(zhǔn)的主意我也不好改?!?p> 雙清雙手抱胸,側(cè)著臉打問道:“怎么你是掌柜的,還得聽那位郝公子的?”
說完還順路把被自己吃空了的小食盤往旁邊推了推,蛋子趕緊上來把小盤收走。
左掌柜目光亂閃,眼睛往左瞥了瞥,又往右瞥了瞥,喝了口茶,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也不怕您二位笑話,我們這書肆都好幾年不印話本了。這次這話本,要是單讓我印,我可沒有那魄力冒這個風(fēng)險,我這腦子也想不出來,大家合伙來著。
從怎么印到怎么賣,都是人家郝公子出的主意,不過我們也就見過一次,那公子也不怎么說話,都是小廝說。
這郝公子性子孤僻,不善交際,所以外面的事都是我負(fù)責(zé),最后大家分利罷了。有利可圖,不殺人放火,有時候問太清也不是好事兒。”
左掌柜說完,把自己的茶杯往外推了推。
穆安沒說話。片刻后才問道:“不知可有那位郝公子的手稿?”
左掌柜捏著帕子干咳了幾聲,心想這位舒二公子心思也太細(xì)了,問完了還得查手稿,都說小鬼難纏,這貴人更難纏。心里不痛快,可面上還得笑著應(yīng)酬。
左掌柜朗笑幾聲,吩咐蛋子將郝自然第三冊的手稿拿了過來。
穆安仔細(xì)地打量了一番,這小楷運(yùn)筆行云流水,剛健挺拔,古雅勁秀,寫這字的人倒是有幾分傲骨和氣節(jié)。
他眉頭一皺,將手稿拿來搭在鼻子上,仔細(xì)聞了聞。
左掌柜趕忙問道:“舒二公子,這手稿可有不妥?”
穆安長出了一口氣,望著手中的手稿冷冷說道:“沒怎么,字兒不錯,用的墨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