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見到絮兒的時候,她還是個娃娃。
絮兒小的時候,肉乎乎的,就像一個行走的肉團子,讓人瞧見總?cè)滩蛔∩焓秩ツ笠荒蟆?p> 絮兒打小與人自來熟,偏偏不準其他人捏她臉蛋。
垂柳除外。
大伙兒紛紛笑道:“絮兒日后怕是要嫁給垂柳了。”
“那可不,絮兒最愛做的事情,就是粘著垂柳?!?p> “絮兒乖乖長大,可別讓你的垂柳哥哥等太久咯?!?p> “······”
垂柳手中握著簫,坐在橋上,臉蛋紅得就像天邊的火燒云。
絮兒坐在垂柳的膝蓋上:“你們快讓開,莫要在這里取笑垂柳哥哥?!?p> “誒喲,小娃娃真是人小鬼大,竟懂得護短了。”
“得了得了,天色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絮兒,你也早點回家,免得讓你阿爹阿娘擔心?!?p> 絮兒做了個鬼臉:“我和垂柳哥哥在一起,阿爹阿娘才不會擔心?!?p> 日復一日,絮兒長大了。
垂柳還是當初的模樣,絮兒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他們在隔世的桃林,一起生活將近千年。
垂柳,是桃林唯一的柳樹,是絮兒除去父母,最愛最親近的人。
垂柳是絮兒的阿爹從外邊帶回來的,漫山的緋紅,垂柳一抹翠綠格外的顯眼又格外的不起眼。
隔世的桃靈與塵世的桃靈不同。
塵世的桃靈沾染了風塵氣,隔世的桃靈則是單純,純粹。
老族長從來不準他們邁出桃林,前往塵世。
老族長說,外邊全是壞人,出到外面,不死也難免會被教壞。
絮兒不信。她的阿爹,曾經(jīng)偷偷跑出去,雖然之后被砍去雙腿,但也阻止不了他對外面世界的向往。
絮兒閑來無事,除了聽垂柳吹簫,還有聽阿爹與她講外面的世界。
絮兒聽得津津有味。
絮兒及笄那日,正好是族里一年一度最為隆重的慶典。趁桃林戒備松散,絮兒拉著垂柳偷偷跑出桃林。
垂柳勸道:“我們還是回去吧,萬一被發(fā)現(xiàn),是要被砍掉雙腿的。”
絮兒不樂意,甩開垂柳的手:“要回去你自己回去罷,反正都已經(jīng)跑出來了,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币姶沽驹谠夭粍樱鮾簩捨康溃骸昂昧?,就出去玩一下下,天亮前偷偷回來就可以了,況且還有阿爹阿娘給咱們打掩護?!?p> 拗不過絮兒的垂柳,最后還是隨著絮兒到塵世走一遭。他們遁地千里,來到塵世繁華的都城。
在桃林,絮兒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參加盛典。
因為熱鬧。而塵世的都城,竟比盛典還要熱鬧!甚至比阿爹口中的敘述還要精彩。這里,有琳瑯滿目的商品,有應接不暇的節(jié)目,有嘈雜鼎沸的叫賣聲······
一晚上的時間,讓要回桃林的絮兒,滿是依依不舍。
塵世對垂柳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他想做的,只有一個——
永遠待在絮兒身邊。
絮兒和垂柳回到桃林,太陽才隱隱爬出山頭,大伙兒還在熟睡中。他們偷偷溜回房間,躺在床上,假裝睡覺。
許是昨夜勞累,絮兒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四周昏沉沉的,空氣彌漫著枯萎腐爛的氣息。
垂柳坐在床邊,臉色很不好。
絮兒揉著眼睛坐起:“垂柳哥哥,怎么了?”
垂柳舔舔唇,欲言又止。
絮兒心中生出不詳?shù)念A感,緊緊扯住垂柳的袖角:“難道······我們昨晚出去被發(fā)現(xiàn)了???”
垂柳搖搖頭。
絮兒緊繃的心緒頓時一松。只要沒被發(fā)現(xiàn),其他的事情都不算是事。
“那是什么?你別苦喪著一張臉在這里嚇我?!?p> 搞得她以為自己的雙腿就要不保了。
垂柳緊緊握住絮兒的手,哽咽片刻,微紅著眼眶,道:“絮兒······大伙兒······好,好像出事了?!?p> 絮兒神情一滯:“出什么事了?”
垂柳搖頭不答。他不知,該如何對絮兒說。
絮兒抬手指著垂柳,稍稍抬起下巴:“我知道了,你在騙我!對嗎?”
想嚇唬她,才沒那么容易。
怎么說,她是被嚇大的。
以前絮兒不聽話的時候,垂柳就會嚇唬她。
垂柳依舊沒有回答。
絮兒推了推垂柳:“說話??!”
垂柳搖頭不語。
絮兒這才開始害怕。她故作鎮(zhèn)靜,干笑兩聲:“要是真是嚇唬我,我讓阿爹阿娘不給你做飯!”
言畢,絮兒冷著臉推開垂柳下了床。
“阿爹~,阿娘~。”
絮兒直奔父母的寢屋。她站在門外,心跳得厲害。緊張,逼得她難以呼吸。
絮兒遲遲不敢推門進去。約莫半盞茶時間,她深呼吸一口,才顫著聲音輕輕敲門:“阿爹,阿娘,我進來啰?!?p> 絮兒輕輕推開門,邁過門檻,慢慢走進寢屋。
自從絮兒的阿爹被砍掉雙腳,絮兒的阿娘便和她阿爹分開睡了。
阿娘睡外間,阿爹睡里間。
“啊——”
垂柳過來的時候,絮兒屈腿坐在門檻上,臉埋在圈著膝蓋的臂彎里。
垂柳走到絮兒身旁坐下,輕輕拍撫著她的后背。
絮兒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睛已經(jīng)哭紅,臉上的淚水,沾濕了臂彎的衣袖。
垂柳想出聲安慰,但覺得眼下安慰又有何用?便把話咽了下去。
絮兒進房后,緩緩朝里走去。她看見原本躺著阿娘的床上,只剩一條枯萎的樹干。
絮兒深吸一口氣,忍住淚水朝里間走去。
不出意外,阿爹的床上也只剩一條枯萎的樹干。
絮兒再也忍不住,癱坐在地嚎啕大哭。
父母沒了人形又如何,血緣帶來的感覺,從不會騙她。
絮兒無法自欺欺人,唯一的想法的就是——
她沒了阿爹阿娘。
絮兒抬手擦掉淚水,抽泣地問:“大伙兒······大伙兒······大伙兒·······”
垂柳搖搖頭。他知道絮兒要問什么。
絮兒耷拉著腦袋:“為什么······會這樣······”
絮兒說到后面幾乎沒了聲音。
明明昨天晚上,大家還在歡騰喜慶的載歌載舞。
垂柳道:“入口好像被破壞了。”
絮兒垂掛眼淚,一臉震驚,雙手緊緊抓住垂柳的手臂:“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他們?yōu)椤ぁぁぁぁぁ槭裁匆@樣做?我們這一族,與世無爭,根本不會得罪任何人?!?p> 垂柳搖搖頭:“他們應該是咱們偷跑出去后不久的時候偷偷進來的。目的,不得而知。族里的大伙兒,都是被吸食精氣而亡,手段極其的殘忍?!?p> 絮兒捂頭難以置信:“我們不過是樹靈。樹靈修習千年,不抵妖怪修習五百年,他們這樣做,有何益處?”
垂柳嘆氣,道:“真相是什么,我們目前無法得知。絮兒,我們先將他們安葬,日后再想辦法尋求真相?!?p> 絮兒喪著臉,帶著依依不舍的目光望向父母的寢房:“只能這樣了。垂柳哥哥,我發(fā)誓,我一定要給阿爹阿娘報仇!”
垂柳沒有半分猶豫,應道:“我陪你?!?p> “垂柳哥哥,我沒有爹娘了。”
“放心,我還在,我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