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嬤嬤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已經(jīng)是辰時過半了,便催促道:“蓉姐兒,今日是我家姑娘的大日子,勞煩您可否晚些再與張娘子詳談?”
蘇清蓉霎時不說話了,臉上笑容消失殆盡,嫌棄地乜斜了蘇嬤嬤一眼,身側(cè)月秀會意,斥道:“好沒規(guī)矩的婆子,小心遣你歸家去。”
蘇嬤嬤好面子,自然是不悅的,但也不適合在外人面前駁斥回去。
蘇清玖皺起眉頭,已有幾分慍怒,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蘇清蓉。
被那目光一看,蘇清蓉原本的氣勢倒下去了,心虛地垂下眼瞼,像是在盤算,盤算自己今日是否能夠下了蘇清玖的面子?
過了一會兒,蘇清蓉又提起氣勢說道:“我呀,昨夜突然想到一個妝面,今早起來,茶飯不思,恨不得立馬畫出來,但實在是能力有限。三妹妹,不知二嬸嬸給了張娘子多少梳頭錢?不如我出雙倍,將這張娘子借我一日如何?”
蘇清蓉這番言語,說得是客氣,但聽來卻令人生氣。
就連張娘子臉上都是紅一陣白一陣,極為不適,正想要推脫一番。
蘇清蓉又有將路堵住,柔柔說道:“三妹妹,你總不會這么小氣的吧。姐姐斷不會誤了你的及笄禮,我房里的月巧雖然年紀(jì)小,但梳頭的手藝著實不錯,正與你相配?!?p> 蘇清玖忍無可忍,賞了她一記白眼,說道:“大姐姐平白研究妝容做什么?都說女為悅己者容,但這金陵城里的公子們,便只有兩類,一類叫做姐姐看不上的,另一類,叫做看不上姐姐的。左右姐姐你沒那么快能嫁得如意郎君,著什么急呢?”
論陰陽怪氣,誰不會呢?蘇清玖只是不屑于此罷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況是人呢?
蘇清蓉及笄已有一年,早已經(jīng)到了婚配年紀(jì),倒是有些祖父生意上的朋友上門來提親,但都被柳氏一口回絕了。
柳氏心里中意的,乃是布政使司家的小公子——鐘宇,為此特地求她的父親,織造局正使大人去布政使司家里提親,卻被布政使司大人一口回絕了。
柳大人為了自己的外孫女,被直系上司噴得那是灰頭土臉,什么商賈之女怎么能配官宦子弟?鐘宇青年才俊,小小年紀(jì)已過了院試,正在金陵府學(xué)進(jìn)修,未來不可限量,斷不能叫商賈之女拖了后腿!
言語或許更為委婉一些,但意思大差不差,可算是把柳大人的臉面都給丟盡了。
自此,蘇清蓉的婚事一拖再拖,至今尚未議親。
蘇清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剛才或許是戲謔,現(xiàn)下卻真的是生氣了,目光暗淡了一些,胸前起伏,過了好一會兒,嘴角才慢慢勾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來,不辨喜怒地說道:“女子也不必非要著急嫁什么如意郎君,我在蘇府自在暢快,多陪幾年母親,未必不好?!?p> “好與不好,姐姐心中自有決斷。”蘇清玖端莊地走上前兩步,在蘇清蓉的面前站定。
蘇清蓉的年紀(jì)雖大一些,卻比蘇清玖矮上幾分,微微仰頭看蘇清玖,疑惑又警惕死死盯住她,半分也不敢松懈。
蘇清玖忽而笑了,為她這般全副武裝,小心翼翼,感到可笑,她直言道:“今日難得與姐姐說幾句真心話,若有什么冒犯,純屬無心,姐姐別放在心上?!?p> 蘇清蓉瞪著眼睛看她,一頭霧水。
蘇清玖又道:“姐姐往后有什么話,大可以直言說出來,不必兜圈子,兜圈子,再兜圈子。恕妹妹愚鈍,有些話確實聽不懂話外之音。我倒是真懷念以前的你,看不起我時便會大大方方罵一句小娘養(yǎng)的,上不得臺面。比起如今這般矯揉造作,陰陽怪氣,豈不是可愛得多?”
話音落下,蘇清蓉的表情都整個兒僵住了,努力去扯動嘴角,想要展示出一個大方的笑容,嘗試了幾下,卻都失敗了,過了一小會兒,眼眶就紅了,目光空空地看向院子里連綿的紫竹林,倔強(qiáng)地小聲辯駁著:“你懂什么?大家閨秀,便是要有風(fēng)度,哪里像你這般,言語粗鄙,上不得臺面?!?p> 蘇清玖笑著答道:“姐姐開心便好,小玖愚見罷了?!?p> 話落,她看向等候多時的張巧手,滿懷歉意地說道:“今日是小玖多話了,叫張娘子看了笑話,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去前廳了?!?p>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這番波折到底是誰沒事找事。
張巧手心中明了,暗嘆:這三姑娘好生了得,字字犀利,說得大姑娘無話可說,卻叫旁人看了,覺得她明辨事理,落落大方。只可惜了生在庶出二房,不然那前途不可限量。
“大姐姐先請吧!”
蘇清蓉臉色鐵青,原本逼人讓路,心中能有幾分得意,但現(xiàn)下人家主動讓道,倒顯得她咄咄逼人。
可她又拉不下臉來叫蘇清玖先走,只能不太自在地移步離開。
等一行人趕到逸隱院時,禮樂聲已起,莊嚴(yán)的鐘鼓之聲,古樸悠揚(yáng)地在耳畔回響,伴隨著司禮高聲喊道:“迎賓就位!”
等在場外的賓客們有序地進(jìn)場,蘇瑞澤與張氏二人立于東階下,向賓客一一寒暄行禮。
為了方便更換衣冠,在逸隱院中臨時設(shè)了一間更衣室,便在東階之后。
蘇清玖尋了個空隙,走進(jìn)更衣室內(nèi),路過父親母親時,恭敬地行禮。
小茉和阿潤兩人愛湊熱鬧,被“嚴(yán)厲”的母親給強(qiáng)行帶走了。
蘇清玖一時減負(fù),輕快地跨過門檻。
屋中寬敞明亮,一邊是一臺梨花木的梳妝臺,配著純銅雕刻的芙蓉菱花鏡,上面放著一個五層的紅色纏枝花如意云紋漆器首飾盒,另一邊是一排衣架,上面掛著三套禮服,一套是淺藍(lán)色素衣羅裙,一套是踏雪尋梅的蘇繡白狐曲裾深衣,還有一套最為奢華,鮫綃紗繡海棠春的大袖長裙禮服,其后是用四君子屏風(fēng)遮擋出的一更衣內(nèi)室。
那屏風(fēng)前,站了一位白衣少女,鵝蛋臉,杏眼,梳著靈蛇髻,簪一支蝶戀花寶石流蘇步搖,瞧上去有幾分豐腴的可愛,正微笑著迎上來。
見蘇清玖前來,她上前拉著蘇清玖,便說起了體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