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最后一抹余暉被茫茫云海吞沒。
空中飄著大雪,天色灰蒙蒙的。自三十年前仙人入侵起,這天似乎就沒變過。
北方傳來一陣蹄聲,兩名江湖人裹著棉衣,手中馬鞭揮舞,揚起陣陣白雪。
“吁!”一人提手勒馬,后方一人也隨即停住,“我們到地方了?!?p> 這酒館高約兩丈,共有二層,只見酒旗招展,但大門卻是緊閉,門上掛著一塊牌匾,寫著“百納酒館”四字,獨自屹立在風雪之中。
兩人走進酒館旁的馬廄,栓上馬,取下一個碩大的長袋子,負在背上,發(fā)出鏘鏘之聲。
二人推門而入,霎時間人聲喧囂,少說坐了百人。
領(lǐng)頭那人順手帶上了門,將負在背上的長袋豁然一擲,正落到柜臺上,布袋展開,寒光乍現(xiàn),露出數(shù)十把兵器。
那掌柜一怔,打量一番,這袋子里多為長刀單刀,另有各個奇門兵器無數(shù),不少兵器上還沾有血漬,他摸了摸下顎,看向二人:“客官,這些兵器是從千刀寨里來的吧?”
二人哈哈一笑,領(lǐng)頭人身后的瘦子一捻胡須:“今日千刀寨又不安分,下山殺了不少人,被我兄弟二人給挑了。拾些兵器來貴酒館換酒喝,掌柜的,這些東西夠給在坐的諸位俠士請一壇千軍醉了吧?”
此言一出,眾人大聲叫好。
掌柜笑道:“好說,好說,二位俠士為民除害,保了百姓平安,好酒自然不會缺。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領(lǐng)頭大漢抱拳道:“在下殷煌?!彼噶酥干砗笫葑?,“這位是雷振。”
掌柜點了點頭,叫道:“還山!”
柜臺后隨即冒出個少年,看上去十七歲左右,雖稚氣未脫,但面色冷淡,全無表情。
“給各位俠士上一壇千軍醉,快!”
還山“嗯”了一聲,悄無聲息的去了。
殷煌臉上露出玩味之色,方才那少年行步如同飄行,體態(tài)輕盈,衣襟不動,想來身負武功。
“請諸位稍待片刻,千軍醉馬上就來。二位先找個位子坐下?!闭乒裾泻舻?。
二人點了點頭,找了個空位坐定,雷振湊到殷煌跟前,冷冷說道:“殷兄,這少年武藝不低,實非庸手,想必你也看出來了罷?”
“不錯,百納酒館名不虛傳,連一個小二都有如此功夫?!币蠡拖蛘乒裢送斑@掌柜也定然是個高手,武功說不定比你我二人還勝上一籌?!?p> 雷振笑了笑:“江湖上的酒館歷來不太平,指不定什么時候酒館里幾位高人打起來,掌柜小二被牽連進去打死之事也時有發(fā)生,他們學些武藝保命也算正常?!?p> 正說著,那少年端著兩壇千軍醉飄來,這兩壇酒少說也有二三十斤,竟還能行走如此之快,二人不禁嘖嘖稱贊。
待這少年走到二人跟前上了酒,殷煌問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洛還山?!?p> “還山還山,還我江山!好名字,好名字!”
殷煌正贊著,抬眼一看,洛還山早已飄開了。
他呵呵一笑:“有趣,有趣!”
雷振打開酒壇,一陣沖天酒香散出,他正欲倒進酒樽中,被殷煌伸手一擋:“千軍醉喝的就是豪氣,痛飲一壇何其快哉,倒進酒樽中可就失了精髓了?!?p> 雷振會意,放下酒壇,推給殷煌:“你自己喝罷?!?p> 殷煌嘿嘿一笑:“恭敬不如從命?!彪S即抱起千軍醉一通痛飲,而后嘭的一聲將酒壇砸在桌上。
他抹了抹嘴:“咱們剛斬了三十余個殘害百姓的惡賊,如此痛快,你怎的悶悶不樂?”
雷振瞧著窗外漫天飛雪,似乎想起什么,緩緩開口:“區(qū)區(qū)幾個山匪嘍啰,就是殺千個百個,我武朝依舊太平不了。你我習了這一身武功,為的是什么,你很清楚罷?”
殷煌臉色登的一沉,剛才的快意瀟灑從他臉上抹了去:“弒仙?!?p> “不錯!自三十年前那些賊仙入侵,我武朝便沒一日太平過,每天都有無數(shù)武者俠士死于修士之手,十一年前武朝大護法被一名金丹修士一掌斃命,十二年前定關(guān)之役,十萬武者官軍與三十二名筑基和數(shù)十煉氣同歸于盡,當時的天下前十,有七人都折在此役……”
雷振頓了頓,兩道淚痕自眼角流下:“后來的十年中,先帝不知為何突然得了惡疾,隨后不到一月便駕崩,此時全國群龍無首,先帝的子嗣們?yōu)闋幓饰幻鳡幇刀?,打的不可開交,朝廷大亂,與此同時賊仙再次進攻,三大門派被一一滅門,賊仙幾次殺至帝都祈安,五萬御林軍與十萬禁軍還有無數(shù)俠士勉強擋住,才保我武朝延續(xù)至今?!?p> 直至最后一字話音落定,二人才發(fā)覺全場鴉雀無聲。
便在此時,大門忽然打開,一人下了馬,走進酒館內(nèi)。
此人身著鎖甲,護心鏡上刻著“武”字,手執(zhí)長桿令旗,是朝廷傳令官的模樣。
他將令旗倏地往地上一插。
“百納酒館眾俠士聽令!”
眾人慌忙俯首,道:“在!”
傳令官掃了掃四周,道:“天威長存,皇恩浩蕩,吾奉圣上之命,特來于此,據(jù)斥候來報,敵眾率十五名筑基,三十練氣逼近鎮(zhèn)邪關(guān),諸位俠士速速前往,殺仙除賊,保我大武氣運,望諸位莫要辜負圣上期望?!?p> “領(lǐng)命!”
傳令官點了點頭:“酒館掌柜在哪?”
那掌柜緩緩起身,湊上前去:“草民便是?!?p> 傳令官仔細打量,見此人佝僂著身子,彎腰駝背,但臉上泛著紅光,鼻下蓄著些胡須,雙眼微瞇,但仍擋不住其目中炯炯精光。
傳令官看了好一陣,突然驚道:“你是武毅?”
掌柜哈哈大笑,震得眾人雙耳發(fā)聾,眨眼之間,只聽武毅骨骼咯咯作響,挺直身子,雙目圓睜,不怒自威。
“正是?!?p> 傳令官目光下意識的避了避:“恕在下失禮,我本奇怪圣上為何要我到這小小酒館中發(fā)布馳援令,如今一見閣下,此問自解了?!?p> 武毅道:“我馬上便會率人馬奔赴鎮(zhèn)邪關(guān),大人無需擔心,軍情緊急,還請閣下立馬通知其他門派吧?!?p> 傳令官吞吞吐吐,面露難色:“事實上……圣上只要求我像百納酒館發(fā)布此令?!?p> 武毅一驚,正欲說話,傳令官打了個稽首,將詔書遞給武毅:“此事茲事重大,望閣下三思?!蔽湟憬舆^,傳令官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眾人見傳令官發(fā)現(xiàn)他是武毅后態(tài)度大變,也都不禁奇怪,畢竟誰都沒聽說過武毅這號人物。
此時有一人站起,怒拍桌子:“他媽的,鎮(zhèn)邪關(guān)后的燕江一代高手如云,門派無數(shù),現(xiàn)在偏偏讓我們酒館里的人去,那些賊仙什么能耐,這皇帝心里沒點數(shù)?”
此時全酒館罵聲四起,有人道:“不是我擠兌大伙,來這酒館的人好漢歸好漢,可大部分都是些山野游俠,無門無派,更沒什么高深武藝,去鎮(zhèn)邪關(guān)不也是送死嗎?”
“鎮(zhèn)邪虎衛(wèi)全是飯桶?天天號稱什么大武第四精銳軍隊,就被這么四十五個賊仙打趴下了?”
“大家都靜靜?!蔽湟氵@一句話用了中氣,聲若洪鐘,霎時間將眾人罵聲壓了下去。
“朝廷讓我們這么做倒也不是沒有道理。賊仙幾次攻擊鎮(zhèn)邪關(guān),都被擋下,此戰(zhàn)是自十二年前定關(guān)之役以來敵人最大的一次進攻,鎮(zhèn)邪虎衛(wèi)守關(guān)守了十余年,從原先的八萬人變成了一萬五千人,實是孤掌難鳴?!?p> 一人問道:“那么既然此役如此重要,為何讓我們這些人去?”
武毅微微嘆了口氣:“想來是與在下有關(guān)。興許圣上認為僅用我武某一人支援便夠了?!?p> 眾人哈哈大笑,又一人道:“掌柜的既然如此神威,那么你一人去好了,何必讓我們隨你一起去送命?”
武毅向前踏了幾步,又忽的停下:“去不去由你們,”他回頭看向洛還山,“還山,帶上匣子,咱們走罷?!?p> “你自己一人去送死,怎么還帶上小孩子,要臉么?掌柜的,我們向來對你極為敬重,你可別不識……”
武毅一聽見這話,怒眉微顫,忽的左跨一步,右手回身振出,霎時間掌風四溢,那人痛哼一聲,已往后飛了二丈,撞在墻上,吐血不止。
二人隔了幾丈遠,竟能隔空打牛,如此勁道,當真駭人。全場再無一人敢說話。
洛還山端著個長木匣,走過那吐血之人身旁,冷冷說道:“師父一掌打中了肺,點孔最、神門、膏肓止血,三月不武,保你無恙?!?p> 說罷他手中飛出三針,不偏不倚扎在三穴上。
“算你幸運,師父只使了三成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