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如約到來之前,他要讓他的蝴蝶,飛回他的身邊。”──秦時遇
冬日的初雪落下,宣示著嚴(yán)寒降臨。
這是一間位于落霞鎮(zhèn)的,遠(yuǎn)離人跡的民宿。
民宿是木屋結(jié)構(gòu),屋內(nèi)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是簡單的刷了一層暖黃色的油漆,配上同色系的家具。
外邊是肆虐的風(fēng)雪聲,辛甜聽了一夜,只覺得意識昏沉,耳朵泛疼。
她掀開被褥,皺著眉起身。
房間里的燈光暈黃,一切都是陳舊的模樣。
辛甜穿著毫無剪裁可言的直筒毛線睡衣,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隨意散亂著,赤著腳就往窗臺走去。
地上歪七倒八著數(shù)個空啤酒瓶,因為她的走動而互相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她沒去管,直接用手抹開窗戶上凝結(jié)的水汽,瞇著眼往外邊瞅。
白雪的冷光映在她的臉上,纖毫畢現(xiàn)。
她有著一張上帝偏愛的面容,哪怕如今這般不加修飾的模樣,只是隨意的瞇眸,都有著說不出的慵懶之美。
事實上,她美得柔弱嬌貴,像是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她應(yīng)該放在鋪著紅絲絨的名貴匣子里,用珠玉嬌養(yǎng)。
而不是在這個自然到簡陋的房間里,奄奄一息。
可當(dāng)事人并沒有這種自覺,只是專注的看著外面。
外邊是大片森林連亙綿延,因為被霜雪覆蓋,除了慘淡的白色的,什么都看不見。
很好,很干凈。
辛甜滿意收回視線,躁郁消失了不少。
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不緊不慢的開機。
動作間,她低低的咳嗽了兩聲,白皙的面容浮上不自然的紅暈。她的身體不好,一貫如此。
一開機,辛甜就看見了她的經(jīng)紀(jì)人周蔓蔓打來的數(shù)十通電話和簡訊。
辛甜將自己縮在沙發(fā)里,閑適的點開簡訊。
“辛甜,你才剛剛拿了最佳新人獎,犯不著和溫溪濘交惡啊!人家可是影后!”
“你現(xiàn)在在哪呢?祖宗,溫溪濘的粉絲都快把你的微博廣場給屠了,不管你在哪,你先去發(fā)個道歉聲明,好嗎?”
“辛甜!給我回個電話!”
“……”
辛甜似乎能看見周蔓蔓發(fā)這些簡訊時,氣急敗壞的樣子,
她眼睫顫動,直接關(guān)掉了簡訊,沒有再看下去。
她抱著自己的膝彎,蜷縮在沙發(fā)里,努力將自己放空。
可是昨日種種,還是不可遏制的涌上心頭。
金像獎頒獎典禮,她拿到了最佳新人獎。距離她出道,不過短短一年時間而已。
不是不喜悅的,最佳新人獎頒獎結(jié)束,她第一時間給那人打了電話——唐如錦。
她追趕了整個青春年少的唐如錦。
養(yǎng)了她整整八年的唐如錦。
她清晰記得是一年前的成人禮,她終于鼓足勇氣向他告白。
老宅白晝般的燈光下,蠟燭的火光微弱。
她仰著臉看他,捧著少女的一顆真心向他告白:“如錦,我喜歡你,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唐如錦生了一張很有攻擊性的臉,眉眼間鋒芒畢露。辛甜知他恣情傲物,危險迫人??蛇€是如此不惜代價,義無反顧。
那時,在燭光襯映下,唐如錦眸色復(fù)雜,眉眼間帶著幾分少有的溫柔憐憫:“這么喜歡我嗎?小辛?”
辛甜一張臉紅得像傍晚時分的落日,鮮花烹錦,美不勝收。
她默認(rèn)了。
冗長的沉默,她聽見唐如錦說:“那就試試,好嗎?”
辛甜不得不承認(rèn),這是她這十八年來,最快樂的一天。
她是唐如錦的女朋友,哪怕從始至終,兩人之間都仿佛隔著透明的屏障,他拒絕她所有的親近。
辛甜知道,那是因為唐如錦不愛自己。
于是這天夜里,她聽見男人在電話里,用平淡涼直的語氣說:“那恭喜你了,小辛。我晚上還有個例會,就不回來陪你了?!?p> 那些獲獎的喜悅,一瞬間被沖淡的徹底。
辛甜勉強扯出一抹笑,她坐在衣香鬢影的嘉賓席,聽著眾人的低聲笑談,只覺得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她啞聲說:“那你保重身體,不要擔(dān)心我?!?p> 電話那頭是冷淡的“知道”二字,之后被輕易掛斷。
如果故事發(fā)生到這里,那么辛甜還能自欺欺人的生活下去。
在唐如錦身邊生活的這么多年月,她最擅長的事,就是粉飾太平。
可是當(dāng)天晚上的,頒獎典禮快要結(jié)束時,發(fā)生了插曲。
“下面,讓我們歡迎三金影后,溫溪濘!”
25歲的三金影后,在國外發(fā)展多年的娛樂圈神話,今天低調(diào)回國了。
辛甜腦子里嗡的一聲,聽見上帝高高在上的嘆息:偷來的幸福,不會長久的。
可是很快,辛甜就發(fā)現(xiàn),這并非最大的打擊。
當(dāng)看見唐如錦攬著溫溪濘的肩胛出場時,辛甜才明白什么是晴天霹靂。
唐如錦今天穿了一件深紅色的西裝,細(xì)致的金絲眼鏡,掩蓋住了鳳眼冷銳的光。他的唇角,還噙著淡淡笑意。今天的唐如錦,看起來頗為親和。
而溫溪濘在他的臂彎里,略帶英氣的眉眼,有著襲族人特有的深邃,漂亮干練,又因羞赧而平添幾不可見的小鳥依人之態(tài)。
在場眾人沒有幾個知道辛甜是唐家收養(yǎng)的,她處事低調(diào),素來只專心拍戲。
只有經(jīng)紀(jì)人周蔓蔓知道內(nèi)情,于是問辛甜:“小辛,你知道唐先生今天會來嗎?”
辛甜沒有回答,她的心跳已經(jīng)不受控制了,她拿出隨身攜帶的淡粉色藥片,干吞了下去。
靠,好苦。
在旁人看來,唐家在娛樂圈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溫溪濘能傍上唐如錦,怎么看都是再上一級臺階。
已經(jīng)有人想著等典禮結(jié)束,要怎么巴結(jié)溫溪濘了。
辛甜聽見唐如錦開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好聽,低沉冷冽。
無非是一些場面話,辛甜聽不進(jìn)去,她只聽見了最后一句:“屆時,歡迎大家來參加我和溪濘的訂婚儀式?!?p> 辛甜開始耳鳴,想吐。
偏偏有人不放過她。
溫溪濘笑意嫣然接過話筒,對著嘉賓席說:“我聽說我未來小姑子也在這,今天還剛剛拿了最佳新人獎?!?p> 最佳新人獎,小姑子。
說的是誰,眾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有人不由得感嘆,這辛甜還真是深藏不露。
而溫溪濘說到這里,看著一旁笑意微斂的唐如錦,用不安的語氣說:“我很久沒回國了,是不是不該說這些的?”
唐如錦沒來得及回答。
因為辛甜已經(jīng)站了起來,她在堪稱安靜的氣氛中,一步步走到了臺上。
唐如錦臉色低沉,皺著眉看著她,一言不發(fā)。
反觀溫溪濘笑容可鞠,她第一時間抱住了她,做足了友好姿態(tài)。
可是只有她們彼此知道,事實并非如此。
溫溪濘在辛甜的耳畔,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謝謝你今年為我照顧如錦,現(xiàn)在,我回來了。”
辛甜面無表情,漂亮的面孔像是沒有情緒的洋娃娃。
而溫溪濘終于放開她,她朝著辛甜伸出手:“初次見面,請多關(guān)照,小辛?!?p> 回應(yīng)她的,是辛甜柔軟而不帶攻擊性的笑容。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闔家歡劇情。
誰曾想下一刻,一貫以小白花形象示人的辛甜,一巴掌扇在了溫溪濘臉上。
后者猝不及防,踩著恨天高直接跌在了地上。
一陣爭先恐后的快門聲,鏡頭對準(zhǔn)臺上的三人,恨不能用相機的白光炙燙他們。
辛甜冷眼看著痛呼出聲的溫溪濘,以及一臉錯愕,反應(yīng)過來連忙去攙扶的唐如錦,用不勝諷刺的聲音說:
“早知道你喜歡綠茶婊,我裝什么小白花?”
“溫溪濘,睜大你的眼睛給我看清楚,我不是唐如錦的妹妹,我是他的女朋友。而你,是那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p> 19歲的少女,有著被唐如錦溫養(yǎng)了8年的明媚放縱。
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動作優(yōu)雅的整理著頭發(fā),姿態(tài)高傲:“現(xiàn)在,是我不要他了。”
她不顧自己制造出來的海嘯,提著裙擺在混亂中離開了會場。
知道蝴蝶效應(yīng)嗎?
一只生活在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以后,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fēng)。
她當(dāng)眾掌摑三金影后,足夠在幾天的發(fā)酵后,使她在娛樂圈身敗名裂。
思及此,辛甜覺得諷刺。
門外傳來敲門聲。
辛甜從一旁扯過薄毯,披在自己的身上,又拿起口罩罩好自己的面容,走到門口。
房門打開,是民宿的工作人員。
“小姐,今天要續(xù)房嗎?”
辛甜歉意的笑笑,輕聲道:“請稍等?!?p> 她折身走回房間里,翻開錢夾。
只剩下最后幾張紙幣。
辛甜將錢遞給工作人員:“只有這么多了,如果房費不夠,請?zhí)崆耙惶焱ㄖ?,我會搬出去。?p> 房間里又只剩下辛甜一個人,她自嘲的笑了笑。
多么可笑,好歹是曾經(jīng)娛樂圈炙手可熱小花,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昨夜,她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唐如錦。
唐宅大廳,她身邊是一早打包好的行李箱,她將一張卡扔在唐如錦面前,姿態(tài)疏離:“這是你照顧我到十九歲的撫養(yǎng)費?!?p> 后者捻著煙,隔著輕煙薄霧冷冷贊她:“很好?!?p> 辛甜收回思緒,覺得眼眶有些發(fā)燙。
不能再想了……
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邊肆虐的風(fēng)雪,有類似寂寞的感覺將她吞噬。
她將窗臺上嶄新的女士香煙拆開,拿出一根。
她拿煙的姿勢并不標(biāo)準(zhǔn),動作堪稱生澀,略帶較勁的點燃。
而此時,一輛加長林肯停在了民宿門口,留下一道長長的車轍。
等到辛甜注意到的時候,只看見一身黑衣的保鏢撐著灰傘,替車內(nèi)的男人拉開車門。
男人坐在車內(nèi),半張臉匿于陰影,淡淡的光暈落在臉上,描繪出優(yōu)越到?jīng)]有瑕疵的側(cè)臉弧度。
站在辛甜的角度,依稀能看到他顏色偏淡的唇,還有手腕上一串沉香佛珠。
辛甜混跡演藝圈,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卻還是在這樣模糊不清的光影中,生出“矜貴”二字的嘆息。
他真像被供奉在佛龕里的尊像,高高在上的看著人間煙火。
手中的香煙點燃很久了,輕輕裊裊的煙升騰,在玻璃窗上勾勒出朦朧旖念。
男人從車內(nèi)出來,面容暴露在白茫茫的雪色中。
那是怎樣動人的一張臉,眸色并非純粹的黑,而是帶著些微青玉般溫潤的光彩。鼻梁挺直,唇形會叫人聯(lián)想到“適合親吻”四字。
他的眼底沒有什么情緒,在原地駐足,黑色的長款西裝被風(fēng)雪吹起,衣角沾了雪粒。
辛甜有些苦惱的想,他在等誰呢?
一個闊別多日未見的愛人,還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摯友?
這樣冷的天氣,這樣偏僻的小鎮(zhèn),他太過溫雅矜貴,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辛甜羨慕被他等待的人。
她沒有被人這樣等待過,她一直是備選。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注,辛甜看見男人緩緩抬起頭。
清寒溫潤的眸色,不沾人間煙火。他對上自己的視線,眼中有幾分晦暗劃過。
辛甜知道偷窺是不對的,她掩飾性的假裝抽煙,卻高估了自己對尼古丁的掌控,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
這么嗆的東西,肺腑都要燒著了,怎么會有人喜歡?
她躬著腰咳嗽,于是沒有看見梧桐樹下,男人眼中一晃而過的笑意。
太溫柔了,像是春日冰雪初融的河流。
一旁的下屬聽見從來對生活要求吹毛求疵的男人,用帶著溫煦的語氣說:“就住在這里?!?p> “秦先生……”下屬驚愕,張口結(jié)舌:“旁邊有星級酒店,住宿會比這里條件好很多。”
秦時遇斂眸,遮住眼底炙烈的光芒。
他用若無其事的語調(diào)說:“就在這里。”
春日如約到來之前,他要讓他的蝴蝶,飛回他的身邊。
這天晚上,辛甜的隔壁住進(jìn)了一位新鄰居。
辛甜去前臺換一次性用品前,看見白日里那個神秘溫雅的男人,從隔壁房間出來。
兩人在燈光閃爍的過道上打了照面。
辛甜帶著口罩,只露出一雙圓而濕漉的杏眼,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眼中劃過錯愕。
而秦時遇半倚著斑駁的墻紙,剪裁得體的白色襯衣,袖口隨意的往上卷,用袖箍箍住。
這次距離近了,辛甜看見他眼底的淚痣。
他的笑意溫和,用輕柔的聲音說:“有去看過落霞山的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