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小涼皺了皺眉，想要開口辯解，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的言行舉止確確實實像極了一個大傻子。
沈白搖了搖頭，輕笑一聲，緩緩開口說道：“卓公子，我知道你宅心仁厚。見我可能死了，見我可能香消玉殞，便心軟想要搭救我，想將我從這一汪渾水中撈出，此等大恩大德，沈白銘記于心，不敢忘記?！?p> “但這世間又有幾人不像我沈白一樣呢？這世間被當作魚餌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這世間想要被當作魚餌的人也數(shù)不勝數(shù)?！?p> “你今日可以拜托蘇子救一個沈白，但明日卻拜托不了救無數(shù)個沈白。今日的你救了，明日的你卻沒救，你這救與不救又有什么意義呢？”
卓小涼聞言，皺了皺眉，笑了笑，斬金截鐵地道：“今日我只看見了你，那便只救你一個。我也只能看得見今日之人，幫得了今日之事，明日之人我尚未看見，明日之事也尚未發(fā)生，那便留在明日再說！”
沈白聞言，不由得怔了一怔，心中也泛起了一絲漣漪，卓小涼這番斬金截鐵的話還真是有力，差點就打動了她的心。
她輕笑了一聲，說道：“你說救我，那我問你，我沈白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去救？”
“在這蕓蕓眾生之中，我沈白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已經(jīng)算是排在前列的人了！我自幼便住在那如城池一般的樓閣，我自幼便錦衣玉食，我自幼便有人教導武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填海境的修士，雖說不及那上三境，但也足夠俯視下三境。”
“說一句難聽的，若不是卓公子你有一個好師父，我沈白一個填海境的大能又怎會瞧得起你一個區(qū)區(qū)破軍境？”
卓小涼聞言，不由得大喘了幾口粗氣，雖然心中卻很不是滋味，但卻沒有出言反駁。他知道沈白說的話是對的，說的是真理，但偏偏聽著卻是如同被刀子割了一般，十分的刺耳！
這讓他很是難受，很是受傷。
沈白頓了頓，繼續(xù)在卓小涼的傷口上撒鹽：“正因為你有靠山，我沈白才會對你恭謹敬讓，才會放心身份去求你，才會耐得下心去聽你說話，才會靜下心去思考你說得每一句話?！?p> “但這世上如你這般命好，能有那么兩座天大的靠山依靠的，又有幾人？想來大概也不超五指之數(shù)！”
“這個世上有的，更多的，還是那一個個普羅大眾；是那一個個生來沒有靠山，只能依靠自己拼命努力，才能前行的普羅大眾；是那一個個從巨力境突破到破軍境，都會高興到失聲痛哭的普羅大眾。”
“這些人的命運，你能拯救嗎？”
沈白的發(fā)問如同那一道道猛烈的雷霆，狠狠地劈在了卓小涼最柔軟的地方，好似要將他整顆心挖出來拷問一樣。
這些人的命運，你能拯救嗎？
這一問忽地將卓小涼驚醒了，只見他滿頭大汗，周身衣服也已全部濕透，他雙眼通紅，想要開口輕輕地說一個能，張開嘴后卻吐不出半個字。想要輕輕地點一點頭，下巴處卻如同被人拿著長槍頂著一樣。
頭他沒有點下，話他也沒有說出口，只在眼角處流下了一行熱淚，只在嘴邊嘆出了一口氣，嘆出了一口鮮活的氣。
沈白雖未見卓小涼點頭，也未見他開口說個能字，但看著他此時的狀態(tài)，也可以猜測到他此時心中的糾結。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語氣也變得溫和起來，笑了笑，緩緩說道：“即使你能拯救他們，你又能救的過來嗎？”
“救一人輕松，救十人容易，救百人簡單，救千人困難，救萬人艱難，救十萬人即使千百個難字，也不足以道其中萬一。更何況還有那百萬千萬萬萬呢？”
卓小涼聽后，那未點下的頭也終于點下了，那未說出的話也終于說出了。只是從之前那個想要說出口的“能”字，變成了此時這個已經(jīng)說出口的“是”字。
沈白聞言，也點了點頭，接著她拔出了腰間的三尺的橫刀，直指窗外那高掛著的太陽。
“錚”“錚”“錚”的聲音響起，這是三尺橫刀撕破空氣，刀鳴！
“叮當”“叮當”“叮當”的聲音響起，這是清脆悅耳的鈴音。
刀鳴鈴音之后，便是沈白激昂的話語聲。
“人世如苦海，吾等如扁舟，渡己尚且困難，又如何談渡得了他人？唯一改變的方法，便是人人自強，人人如龍，人人奮勇，自渡才是真渡！求人不如求己！”
“這一次我沈白看似是一只魚餌，看似是必死的命運！但若是我這只魚餌，憑借自己的能耐和造化，跳出了這汪渾水！這何嘗不是打破了命運的枷鎖，這何嘗不是在那苦海之上激蕩起了一道浪花！”
“若渡過了這一劫，我未來之大道必然可期，成就上三境也不再是一場夢話，也不再是一紙空談；若渡不過，我也死得其所，此乃我沈白之命，不過是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罷了！”
卓小涼聞言，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仰天大笑了一聲，笑得很是暢快，周身的元氣在飛速運轉(zhuǎn)，在瘋狂的激蕩，這一瞬他突破了，他突破的不是武道修為，突破的是心境。
人事如苦海，吾等為扁舟。渡己尚且困難，又何談渡他人？
沈白的話說得很明白，說得很對，這是一個世間永恒不變的真理。正如儒家先賢孟子所說的那樣，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他卓小涼現(xiàn)在是一葉扁舟，但不代表未來的他還是一葉扁舟，若他能揚起風帆，豎起龍骨，化作一樓船，那便渡盡世人又何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今日我卓小涼雖只能夠渡己，但來日若有機會必要渡盡世人。
卓小涼笑了笑，朝沈白拱了拱手，道：“沈姑娘之意，我卓小涼已明白。以一魚餌入局，知難而上，使出周身解數(shù)，奮力爭渡，最后化作一鯤鵬躍出！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此等豪情壯志，當贊！”
“沈姑娘欲做一翱翔在天上之鴻鵠，我卻令你成一束縛在籠中之燕雀，我此舉卻是看輕了你，現(xiàn)在想來當真是羞愧難當！”
沈白聞言，拱了拱手，笑道：“卓公子你不必自責掛懷，你也不必羞愧難當，我已知你心意，知你一番苦心皆是為了救我于苦海?！?p> “沈白方才之舉，辜負了卓公子你的一番好心，可謂是狂妄自大，不知好歹，不識抬舉。”
“沈白方才之話，說得也有些過激，傷了卓公子的心，言語不周之處，還請公子見諒?！?p> 人與人的矛盾很容易形成，也很容易化解。你說錯了一句話，辦錯了一件事，矛盾它便來了！你主動承認自己說錯了話，主動承認自己辦錯了事，矛盾它便又解開了！
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最后都會鬧僵，都會不開心，大家本來能成為朋友的，最后卻變成了敵人。
卓小涼承認自己看輕了沈白，沈白承認自己傷到了卓小涼，這一來一回，那心中的芥子便解開了。
卓小涼笑了笑，道：“沈姑娘，我有一事很不理解，還請沈姑娘解答一二？”
沈白點點頭，問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