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圓月
唐鳶將這塊玉佩小心收進了懷里。
箱子里的小物件不少,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雜物箱。唐鳶不甚明白,自己將這樣一堆七零八碎的東西像寶貝一樣妥帖地收進箱子里,帶到京城來是為什么,難道在漠北,她沒有更珍貴的東西了嗎?還是說,這一箱里裝著的是她不愿忘卻的回憶……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搬箱子時聽到的那個聲響。
唐鳶將手伸向箱底,摸索了兩下,手指觸碰到了一個冰涼而堅硬的東西。
金屬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像是一道電流突然間閃現(xiàn),順著那冰涼的金屬,從她的手指一路穿梭而至大腦。轟的一聲,她的心臟中炸開了一朵蘑菇云,怦怦狂跳。
這一瞬間的感覺就好像是兩塊相合的磁極,兜兜轉轉終于又遇到了對方,那一瞬間的心電感應,既來自對方的出現(xiàn),也來自自己的內(nèi)心。
她呼吸急促,揣著怦怦亂跳的心,遲疑地伸出手,握住那東西,輕輕取出——
那是兩把刀。
唐鳶的瞳孔驟然緊縮,身體一晃,忽地愣住了。一時間,洶涌的記憶碎片排山倒海般向她涌來,她的腦袋里一陣劇痛,無數(shù)支離破碎的畫面如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閃現(xiàn),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一點點鉆進了她的大腦中,侵蝕,占據(jù)著這具身體,與她原本的記憶碰撞著,糾纏著,逐漸交織,逐漸融合,慢慢拼湊出一個嶄新的唐鳶。
陌生記憶帶來的割裂感與無措讓她忽然間驚恐起來,腦子里亂作一團,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那雙彎刀蒙了塵,刀鞘許久未曾擦拭過,已經(jīng)黯淡了許多,不復往日的寒光逼人。她向那護手處看去,刀鞘上方三指的位置,正刻著一個凸起的圓形。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一輪新月。
這雙彎刀的名字,叫做圓月。
***
圓月彎刀在漠北是一個傳奇。
傳聞它的鍛造者是西涼國最有名的鑄刀師什何,而它的第一位主人則是西涼國赫赫有名的女將軍伊宛。
有關鑄刀師與女將軍的傳說也是一段佳話。伊宛是家族的私生女,自幼不受人待見,在年少時歷盡了磨難,后來被趕出了家族。落魄的伊宛一路流離,在祁山腳下遇見了同樣落難的什何。二人一見如故,互相扶持著度過了那段最艱辛的歲月。
伊宛在西涼語中是月亮的意思,什何便為她鑄了這對彎刀,取名“圓月”。后來,什何的刀名揚天下,而伊宛也帶著圓月彎刀,一步步走上了戰(zhàn)場,最后成為了叱咤風云的女將軍。
再后來,西涼過覆滅,這刀幾經(jīng)流轉,最終落在了邕王的手中,成為了唐鳶的佩刀。
唐鳶不負所托,執(zhí)雙刀縱橫疆場,自此圓月彎刀便成為了平寧郡主的代名詞。
唐鳶將刀捧在手里,熟悉的觸感又將她帶回了往日烽火狼煙的戰(zhàn)場,她聞到了熟悉的硝煙氣息,帶著漠北凜冽的寒風,裹挾著熱血與冷刃。
她將刀抽出了鞘,記憶中熟悉的寒芒映入眼底,雪光迸現(xiàn),她仿佛聽見了冰刃相接的嗡鳴,里面涌動著她骨子里深藏的熱血。
你是誰?刀側照出了她的臉,姿容清艷,顧盼流輝,眉目中夾著英氣,唇齒間藏著嫵媚。
我又是誰?她皓腕輕抬,那刀鋒一轉一移,日光在上面輕彈漫舞,宛若仙祇降臨籠罩周身的虹光,在她眼底一閃而過,將里面的鋒利與堅冷曝在了陽光之下。
這是唐鳶的臉,是一張只屬于唐鳶的臉。
沒錯,我就是唐鳶。
隨著記憶閘門的打開,越來越多的畫面浮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中。
唐鳶將刀收進鞘里,放在地上,重新看向了那只箱子,里面陌生的東西卻開始變得鮮活起來。
她的目光叫一只形狀奇異的蛐蛐吸引。她將那只秸稈編成的蛐蛐取了出來,放在手心里仔細端詳著,總覺得這東西十分眼熟,卻想不起這是從哪里得來的。
這只蛐蛐的編織手法很是粗糙,好幾處的草結亂成一團,一看便是個手生之人草草編就的,絕不會是她花錢買來的??蛇@樣一只略顯丑陋的小玩意兒,她居然保留到了現(xiàn)在,這只能說明,那個送她蛐蛐的人是個十分重要之人。
會是誰呢?她將那只蛐蛐舉到面前,對著窗外照進來的光,仔細打量,試圖從記憶里搜尋到與之有關的吉光片羽。
濕漉漉的衣擺,掉落的馬鞭,還有那看不清的面具。她眼前閃回過幾幀畫面,一縱而逝。
“你叫什么?”
“我叫唐鳶,你呢?”
“……”
“你為何總戴著面具?”
“我的臉上有燒傷的疤痕,很難看。”
“你在做什么?”
“結草,能看出這是什么嗎?”
“這是……兔子?”
“……是蛐蛐,送給你?!?p> 潛藏在記憶深處的聲音重新被喚醒,那道沙啞的嗓音如同魔咒般緩緩浮現(xiàn),在她耳邊越來越清晰。
“你不會游水,為何還要冒險救我?”
“到時候,我?guī)闳ソ?,那里處處都是河流,讓你看個夠……”
“唐鳶,你叫唐鳶?這名字好聽?!?p> “阿鳶,你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唐鳶舉著那只蛐蛐,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盯著它,像是在透過它看什么人。
“你在做什么?”
這道聲音又問了一遍,竟同記憶中的聲音竟慢慢重合。
它來自現(xiàn)實。
唐鳶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人來了,她還未分清記憶與現(xiàn)實,恍惚間愣住了,透過門口刺目的日光,慢慢看清了站在那里的人。
方世爻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背著滿身的光,像是從記憶中而來。他微微失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唐鳶手中的那只蛐蛐。
“你在做什么?”他又問了一遍。
唐鳶終于記起腦海中的那道聲音了。
她緩緩將蛐蛐放了下來,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只是盯著眼前的這張臉,眼中有震驚,有駭然,有隱忍,還有一絲……喜悅。
她聽見記憶深處的聲音響起,對她說道:“我叫方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