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還很小的時候,曾就讀于一所只有一名老師、兩間教室的小學,她曾經(jīng)在那里度過兩年的小學時光。
那個學校只有二十幾個學生,唯一的老師文化水平似乎也不高,通常是給這個年級的上了一節(jié)課,再去給另一個年級的學生上課。
姐姐很小,我就更小了,姐姐會帶著我一起去學校,我就站在她的課桌旁邊,通常不知道老師在說什么,也不知道學生們在說什么。
有時候天氣特別冷,就會停課,所有學生擠在一間屋子里取暖,因為只有一個火爐,那個時候,爺爺奶奶沒空管我,我就跟著姐姐,下雨或下雪的時候家里沒有傘,我和姐姐一路摔著跤去學校,有時候到了學校,我們倆的衣服都已經(jīng)濕透了,這個時候,老師會讓我們先去把衣服烘干再去上課。
老師看見我站在姐姐旁邊從來不會說什么,也不會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仿佛我本來就應該在那里,有時候姐姐的同桌會和姐姐擠一擠,把凳子的角落留給我坐。
我很喜歡那間教室和那間教室里的人。他們總是專心聽老師說話,不會交頭接耳說話或發(fā)呆,那間教室里的人,就算考試沒有考高分,也一樣是老師喜歡的學生和孩子,老師的樣子,讓我一直以為,老師是一個既和我們一樣,又無所不能的人。
最后一次見到那個老師,是在父親的葬禮上。
那年的夏天不夠炎熱,父親是一捧骨灰下葬的,我太小,對向來在記憶里缺席的父親,并沒有多深的感情,也正因為太小,跪在靈堂的時間總是很短,常常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我并沒有多難過,也許正是因為我太小,不明白什么是死亡。令我記憶深刻的,不過是當時不小心弄丟了錢,那是我弄丟的第一筆巨款,足足有五塊,是姐姐當時的老師給的,這件事確實讓我記憶深刻,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有人不因為我比姐姐小或是怎樣,用同樣的態(tài)度和方式安慰我們,雖然它只在我手里待了不到一日,卻在我的記憶里愈久彌新。
那個老師來到父親的葬禮,是作為一位喪葬“先生”,為我們逝去的父親誦經(jīng)。在家鄉(xiāng),誰家有人去世,都會請來誦經(jīng)的人“做法”,這樣的人,被大家統(tǒng)一稱為“先生”。這些人,往往很得人們的尊敬,在我們那些地方,他們是生者與逝者通話的橋梁,更是活著的人用來安慰自己的良藥。
可我沒想到,那樣一個老師,一個教授學生時眼里發(fā)著光,一個受到無數(shù)學生和家長贊美的人,我后來卻再沒遇到過,他是讓我對上學這件事生出喜愛的人,也是我看過的唯一一位,將職熱愛與職業(yè)完美融合的人。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卻從未忘記過他站在講臺時的樣子,還有他以同樣的態(tài)度對待每個學生的善意,他的面容和精神,刻進了我的記憶里,多年不曾變化和散去。
最令我感到遺憾的事,是我最終沒能成為他的學生,他再也沒能成為我的老師。因為體制改革,像他一樣不曾擁有過教師資格證的老師們,后來不再有執(zhí)教的資格,他們在更多教師涌入鄉(xiāng)鎮(zhèn)時漸漸被人遺忘,被洶涌奔來的波濤覆蓋。
那個最能啟迪學生的人,后來被那些手持“資格證”的教師們排在了隊尾,那個開始因為一位老師,愛上求知這件事的我,后來同樣因為一位老師,變得自卑又怯懦。
后來的愿望里,總有一個是希望孩子們幸運些,遇到的老師們,都不像她曾經(jīng)遇到過的那些,可嘆她開始是一個天真又活潑的孩子,后來卻渴望不被人看到,渴望成為人群里最平凡的存在,埋頭在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