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西洋道
……
子夜前,東郊西洋街。
夜色里,謝池仍舊是往日的著裝,只不過多披了一件黑色大衣,烏蒙站在一側(cè)。
她懶悠悠的靠在東風陋室吹般的墻壁上,倦怠欲眠。
“小烏,離約定時間還有多久”
烏蒙額前落下一排黑線,正無語道:“路江河一向守時,不過一刻,他會出現(xiàn)的。”
謝池輕點頭:“那便夠了。”
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憑借風中冷意略微清醒。走到主人門前,推開了門。
二人走了進去。
月光下,院內(nèi)還掛著燭火燈籠,雜草叢生,陰森森的怪滲人的。
烏蒙下意識警醒了起來,謝池卻依舊散漫。
傳來了一陣磨刀嚯嚯聲。
烏蒙走近了一步,站在謝池側(cè)面,手不禁摸向腰間的利器。
謝池緩緩道:“小烏,人多,咱防不住。”
話音剛落,正堂里的諸位兄弟破門而出,帶著冷器,便圍住了他們。
滿院的燈籠忽然亮起,從側(cè)門那兒走出了兩個老漢,正笑瞇瞇的吃包子。
手指間還漏著血。
烏蒙眉目一暗,后退一步,給謝池讓出路來。
她正理著衣領,輕聲道:
“兩位長老,還真是……許久未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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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淺陋室,若小的空曠間,時常散發(fā)著一抹惡臭。
盧老爺應付似的擦了擦桌椅,請謝池坐下,和歐九叔站在一側(cè)。
皆是慈眉善目。
“謝三爺,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謝池低眉,看著剛出籠的包子,擺在一個佛祖雕像前,熱騰騰的冒著氣。
烏蒙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歐九叔滿面紅光,打了個飽嗝,剔著牙縫兒。
好似喝了酒,嘟囔著說:
“謝三爺吃過飯了么?可要來點肉包?”
“可惜了那王嫂家的小女兒了,細皮嫩肉的??上А∷懒恕?p> 謝池忽然眉目結(jié)了層霜,冷冷地瞥向他們。
空氣郁沉,隱約有些令人窒息。
盧老爺汗涔涔的瞟了謝池一眼,卻碰上了她冰冷的眸光,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巴笑著打哈哈:
“這老家伙喝多了凈會說胡話……謝三爺,不知你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烏蒙卻斂了一下眸子,低低笑出了聲:
“胡話么……”
他垂著眼角,瞳孔里綴著悲與哀,看向謝池。
是啊……那些腌臜勾當,又何苦擺到青天白日下來受這乾坤朗朗?
他動搖了心神,不知怎的,身體有些晃,便自顧自的出了門。有些蕭索瑟縮,隱忍著再默不作聲。
謝池臉色泛白,或許是最近病姿羸弱慣了,倒也瞧不起什么端倪。
她笑了一聲,抬腳踩到了盧老爺剛擦過的椅子上,從短靴里掏出一把短槍,輕輕地扣到桌面上。
微白的頭發(fā)垂落了幾許,眸子乜斜著說:
“二位長老,如今的玄厄門……也該易主了”
歐九叔眼窩好似突突的凹了進去,半晌,看向謝池的眸光這才正常。
滿眼的怨憤陰翳。
盧老爺依舊笑瞇瞇的吃著包子,未曾深或淺薄半分。
謝池低罷眉目,理了理衣袖便要離去,這才聽他開口:
“謝三爺,一路走好?!?p> --
等出了小院,壓抑的感覺才落了幾分下帷幕。
當年血洗玄厄門,歐盧兩派系的長老慣是會見風使舵,但留他們的命卻也并非偶然。
謝池自有自己的思量,這四年來,像是給他們定好了死期,數(shù)著年月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歐九叔猙獰的面目古怪地皺縮在一起,全非骨相,面上添了幾抹癲狂的笑。
“嘿嘿嘿嘿……老爺子死期到了……”
盧老爺看著他,依舊蠕動著牙齒吃肉包子,眼底深不可測,不聲不語。
……
“爺,今日這事,還是別讓小晏知道得好?!?p> 踟躕了半晌,烏蒙這才開口:
“二十年前柳州戚家那場大火,燒毀了戚家主一生家財,葬送了上百口人命……即使幸存,也都是負債累累,不然最后,也不會淪落到買賣幼子的地步?!?p> 柳州當年所屬,便是盧家。
謝池神色一頓,冷冷的牽了牽唇角:
“……只是如此?”
烏蒙臉色愈發(fā)難看,唇色泛白,下意識的低了眼簾。
是啊,謝池一向不喜歡別人騙她。
他未多言。
戚晏本不該淪落到這是非之地,誰又何嘗是呢?
謝池卻輕笑出了聲,捏了捏手腕,緋唇一揚,朦朧蓋住了眼底的薄涼。
“謀生酒肆三十春……這白詭道的手已經(jīng)伸得這么長了。”
烏蒙陡然從回憶里清醒過來,點了點頭,便與謝池分了道。
……
半個時辰后,東郊碼頭的一艘郵輪上。
鄴城大家慣愛這種場合,也慣愛消遣的舞會。
謝池剛混了進來,就見識了處處的燈酒,郵輪外燃著煙火。亂局之中,美景作伴。
只是也沒人知道,鄴城的繁盛,還能煎熬幾時。
她輕斂了一下眸子,也無心留意,偏偏余光就瞥上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著黑色大衣,一手扶著直檐帽,形姿挺立,步履匆匆的經(jīng)過長廊。
不知是感覺像誰、誰像他,謝池只覺得熟悉中有些陌生,內(nèi)心一道空白,便疾步跟了上去。
他行色匆匆的上了樓,謝池剛想要過去,就被迎面而來的侍從撞了個蹣跚。
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眉眼有些艷麗,還微帶著點慌亂。
她端著的酒料果汁灑了謝池一身。
看著不見蹤跡的人,謝池鎖了一下眉頭,正要追去,卻被她一把拉住手腕。
“小姐,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真是太抱歉了,我?guī)Q身衣服吧。”
力氣著實不像她看起來的柔弱。
謝池眉目霎時冷了下來:
“松手?!?p> 許是真的被嚇到了,她眸光有一瞬的空洞,身體觸電一樣的戰(zhàn)栗。
謝池收回了眸光,來不及多想就追了上去。
女子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禁得意一笑,聽見身后匆匆的腳步聲,又受驚嚇一樣的捂住嘴巴。
“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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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樓。
長廊的燈光忽明忽暗,隱隱約約回蕩著舞樂聲、歡呼聲。
謝池四處留意,即使沒有任何迸發(fā)危險的征兆,手卻還是不自覺的摸向腰間。
一步、一步……
“三爺是在找我么?”
冷冽的嗓音從身后響起,伴隨著天窗開了半扇,海風吹起云浪,江邊碼頭的燈火被刮滅。
他就站在她身后。
一身黑色的大衣束出勁瘦的腰身,頭上戴著能蓋住黛眉的直檐帽。他抬起骨節(jié)分明的手,走上前去,輕快地摘掉帽子落到了謝池頭上。
她還沉溺在那句話里,纖瘦的身影如松迎風而立,弱不勝衣。
直到帽子戴在頭上,她方才緩過神來。
男子低聲輕笑著,熟稔的攬住她的腰,好死不死地把下巴抵在她的耳垂上。
沙啞著嗓音道:
“謝三爺,魏湮這廂,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