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那一年寒冬
擦過一陣冒煙聲,蔣斯點了煙遞過去,舉起高腳杯,仰頭喝酒,賞明月。
“二爺……說起來,謝池狼子野心,也都是你慣的?!?p> 把身家性命托付到一個買賣所得的貨物手中,還教她謀略大局,識文斷字,舞刀弄槍。
林邵衍勾唇一笑,眼底疏散閑常,悠然自得。
“聽四哥這么一說,我確實有點后悔。畢竟如今的玄厄門,可只認(rèn)一個謝字?!?p> 他也幽幽度了口酒,一手搭在沙發(fā)腿上打著不疾不徐的拍子。
“五爺……是你的人吧?”
蔣斯笑了笑,沒有說話。
正巧這時,謝池也來了。
周圍沒有別人,蔣斯眸色瞬暗,手中的酒杯一下子就被摔了出去,“乒乓”一聲,四分五裂。
他站起身,繞過林邵衍,在他微微詫異的眸光中往前走。
捏了捏手腕的骨節(jié),挑著眼角,乜斜著狹長的眸子。
“小三爺,給老子領(lǐng)教一下你的身手,讓老子看看老七死在你手上虧不虧?!?p> 動了手。
蔣斯出手干凈利落,再者又是時常用拳頭吃飯,造詣上兩人確實落差不小。
謝池只能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她是耍匕首的一把好手,可惜了,蔣斯沒有拿兵器,再者又是“再普通不過的切磋較量”,謝池也只能低低罵一聲“什么鬼”。
蔣斯步步緊逼,偌大一個空曠的包廂他倒是游刃有余。
……廢話!
謝池也是退無可退,即使出擊也不能折損他的一分力,反倒令自己陷入兩難無力再躲。
林邵衍坐在一邊看熱鬧。
謝池偏了一下身體,終于開始了正面迎戰(zhàn)。
蔣斯又不是木頭人,自然也會躲。他就看著謝池狼狽倉皇,扔去一個輕蔑的笑。
他探出舌頭舔了舔干澀的唇角,伸出了手,眼睛里帶著狠辣。
像是茱萸蘸了血。
謝池做一個在向他遞刀的模樣,緩緩道:
“再來?!?p> 蔣斯轉(zhuǎn)眸看了林邵衍一眼,下手毫不遲疑,依舊行云流水的招呼她,掌風(fēng)差一點正擊心脈,與謝池擦肩而過。
謝池側(cè)身。還好有驚無險。
反倒入了四爺?shù)目印?p> 他忽的翻身抬手直鎖住她的咽喉,不斷加大力道。
謝池身上這才透露出一股狠勁兒,拼勁了全力抬腿踹向他的胸膛。
世界頓時又干凈了。
謝池順了口氣,不痛不癢的咳嗽了幾聲。
蔣四爺也沒想殺她,不然她根本施展不開。
她對上他,終究輸在了年歲上。
蔣斯沒什么大反應(yīng),被踹的后退了幾小步就穩(wěn)住了步履,爾后一笑,翩翩然又回去坐下。
繼續(xù)喝酒。
林邵衍也松了口氣,指了指對面的位子,讓謝池坐下。
謝池問:
“虧不虧?”
蔣斯:“……”
林邵衍:“……”
蔣斯:“謝三爺不坐么?”
謝池:“不用了,我還有事?!?p> 蔣斯溫文爾雅的笑了笑,“煙臺一幫小混混最近搶了我兩車軍火,還有我的一個小情人。觸了老子的霉頭,小三爺……可懂我的意思?
要是處理的好,東西我原樣奉上,否則,再論?!?p> 謝池看向林邵衍,眸子斑駁而清晰,忽問道:
“謝某沒什么意見,二爺覺著可還行?”
林邵衍愣了愣,旋即一笑,抿了抿薄唇,沒有說話。
謝池也勾起嘴角,惹得酒窩盛著醉人的佳釀若隱若現(xiàn)。她也是世事不諳,也是非心眼炎涼。
“蔣四爺口中的小混混,可是煙臺白詭道的人?”
“不不不,區(qū)區(qū)一個小混混落難所,三爺不要說得這么高大上,不用給他們留體面。
動一個手指頭就能攪得他們天翻地覆的小門小戶,如何能入您的法眼?”
蔣斯眸中帶笑,悠閑的體驗現(xiàn)世安穩(wěn)。
“您說對吧……謝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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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斯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決定,便是留下老七在鄴城,便是沒有認(rèn)準(zhǔn)時機(jī)殺了謝池收服人心。
他把海外那批商販看得太過重要,留下祝綺羅之后對謝池就放松了警惕,以為再不會有太大變故,便出了海去行商。
可他到底是高估了老七。
話說幾位長老入殮之后,想殺謝池的人越來越多,祝綺羅卻把她看得微不足道,日日夜夜飲酒作樂,有些忘記了蔣斯的命令。
他只是看好他四爺,認(rèn)可他的韜略智謀,又不是他的狗,沒必要把他的話奉為圣旨神諭,惶惶不可終日。
他過得逍遙自在,美人作陪。
那時候,也只有盛西櫻愿意幫助謝池處理玄厄門,處理林家的事情。
真不真心有沒有意圖謝池不知道,也不在乎。就憑老五替她擋了一發(fā)子彈,這人情她就已經(jīng)欠下了。
管他明天風(fēng)霜雨雪,反正今兒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長老部下的刺殺越來越頻繁,謝池也的確分身乏術(shù)。玄厄門還是分崩離析,又遭遇鄴城四起的幫幫派派的聯(lián)手鎮(zhèn)壓,銷聲匿跡也只是時間問題。
盛西櫻本來在玄厄就是獨善其身,手底下也沒幾個能動刀動槍的人。
留在玄厄的,沒有人愿意替玄厄出力,更無人愿替謝池效勞。
多數(shù)人卷帶著長老家財遠(yuǎn)避外港,留下的,便是一幫林家的老弱婦孺和十幾個家丁。
謝池必須得護(hù)。
所以,她才動手殺了祝綺羅,用他的部下硬生生在鄴城殺出了一條血路。
七爺平時在玄厄門從不把手下當(dāng)人看,這也是謝池?zé)o意之間發(fā)現(xiàn)的。虧他隱藏得很好,蔣斯不知道。
所以謝池殺了祝綺羅之后,才能順理成章的收服他的下屬,其中便有烏蒙。也多謝他的推波助瀾。
七爺這一支早就怨聲載道,但又礙于祝綺羅有蔣斯撐腰,他們不敢弒主。謝池……也算得上是他們的恩人,做了他們不敢做的事情,殺了他們做夢都想殺的人。
幾十個鐵血硬漢,斷沒有知恩不報的道理。
謝池是想護(hù)住林家,即可。
她也說過,想不想留,全憑自愿。
“謝某不多強(qiáng)求,也未有威逼利誘,言出必行?!?p> ……
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里,他們不足百人,日日分十幾隊蹲點反殺。玄厄的新仇舊恨聚在一起,敵人有槍炮炸藥,他們只能躲。撿漏敵人的裝置,四處棲身。真的好像是闊別經(jīng)年,才有一頓干干凈凈的飯吃。聚在一起,人人一天只有半個餅子果腹,都好似人生幸事。
真餓極了,發(fā)了瘋胡亂咬人的都有。
謝池也在他們當(dāng)中,沒有例外。什么苦都受過。她沒有資格主宰的別人命運,該受的傷該挨得餓一樣不落。
見過暖心的,便是乞丐隔幾日丟過來的剩菜殘羹。
熬過了半個夏天,一個秋天,他們受的傷不計,殺的人不計,死的人卻都記在心里。
那是寒冬守歲那一天,他們也記不清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有人病死了,有人餓死了,有人被殺了尸骨無存,有人半途中逃走了……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天夜里終止了。
烏蒙捂著心口笑了笑,問一旁面黃肌瘦滿身傷痕的姑娘,看見血順著她的手指往下流。
周圍有人哀嚎,有人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有人在幫死人瞑目。
有人笑著哽咽,有人痛哭流涕。
烏蒙說:“除夕夜了……
也不知我的那一家子,有沒有吃餃子、過了個年……”
……
這冰天雪地,一切都塵埃落定。
可是有些人,躲過了槍林彈雨,卻死在除夕夜,死于寒冬。
烏蒙還記得他的承諾。
“等來年,我和兄弟們就日日去海口那家飯館吃餛飩。那里的美貌的姑娘不會再嫌我們臟,到那時,兄弟們個個都能討個美嬌娘做媳婦兒……”
那個冬天是真冷,有很多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人,死在了來年,和那個溫暖的春天一起走了。
……
后來,那些費盡心思逃離鄴城的人反倒又回來了,趾高氣揚(yáng)的拿槍指著九死一生護(hù)住玄厄的人。
來得真好,易主的玄厄門也只記得姓謝的某人名不正言不順的接手了林氏一族的產(chǎn)業(yè),謝池也扛下了這名聲,來者不拒。
不然,怎會有后來的血洗呢?
……
留在謝三爺身邊的人,要么心懷鬼胎,要么心甘情愿。
即使一起與玄厄覆滅,絕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