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門內(nèi)的橫街其實還連接著皇城的另外一個門,也就是皇城東墻上的中間的安慶門。安慶門北邊有一大片宮殿,叫做澤庭宮,這里總管著整個西齊皇宮的內(nèi)侍和宮娥。所以,內(nèi)官監(jiān)的太監(jiān)趙無器就是在這里老老實實地受了五十鞭子的。這也是戚美人,哦,現(xiàn)在要叫戚婕妤給趙太監(jiān)出的主意。
她的原話是:“當今圣天子是個眼里不容沙子的主。要想討好他,就要老老實實地,別抖機靈、耍心眼。寧可傻一點、蠢一點?!彼在w大太監(jiān)就很老實地挨了這五十鞭子。誰讓他應的這份差事呢。
澤庭宮的街對面就是將作監(jiān),雖然名字里帶個監(jiān)字,卻和太監(jiān)沒有關(guān)系,人家管的是整個皇城的建筑修葺,器物制造。里面全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手藝人。將作監(jiān)南面有四個衙門,西邊頭一個就是大理寺。這官衙不大,權(quán)力卻不小,用我們這個時空的話來說,那就是最高法院了。
大理寺也就是鄭泰當差的地方,此刻鄭泰正坐在大理寺的門口無所事事。原來今天是大朝會,大理寺的頭頭都去參加朝會去了,而他的入職必須經(jīng)過少卿的批準,因而此刻他只能在門口等著。
在門口的簽押房坐了一會兒,鄭泰覺得有些氣悶,就信步走到了署衙門口的街上透氣。這條街向西連接著皇城西墻最南面的安福門,不時地有馬車不緊不慢地通過此門,然后晃悠到這條街上的某個署衙,再從車轎里跳出個豪奴打扮的人,或裝腔作勢或笑容滿面地對署衙的門衛(wèi)言語一番,就會被門衛(wèi)要么滿臉堆笑地請進去,要么一臉倨傲地趕走。
他知道,這些人的這些做派都是因為他們應的差事。其實他來到這個時空也是有自己的差事的,當然他還是喜歡稱其為使命。
他的正式工作是時空管理局的觀察員,也可以稱為守望者。當一個客戶進入定制的時空之后,守望者的工作就開始了。守望者的主要職責就是照看客戶,讓客戶順利地體驗位面之子的快樂。當某些不是那么“醒目”的客戶進行地不順利的時候,給予適當?shù)奶崾竞蛶椭?p> 說起來這份工作一般只是坐在監(jiān)控室里,利用上帝視角隨便看看就行了,特殊情況下才會出外勤,可是鄭泰就很不幸地遇到了特殊情況。某個客戶在他定制的時空中走丟了。本來他身上裝了定位器以及一系列的措施可以確定他的位置,甚至在他不幸“死亡”時,還會有特殊轉(zhuǎn)生機制,讓他換個身份繼續(xù)體驗。可是這個客戶就這么丟了。
丟人了,不,是人丟了這么大的事絕對是事故,這時候守望者就得進入該時空,用人工的方式找到客戶,然后再把客戶引導到主線故事上來。而整個過程是絕對不能被客戶發(fā)現(xiàn)的,一定要做得自然。因而鄭泰就被上司老麥隨手扔到這個時空,附在如今的這個身體上了。
可不幸的是,三年了,他連客戶的蹤跡都沒有找到。不過時間倒是不成問題,因為不論是客戶還是自己生命都可以說是無限的,只要最終能讓客戶完成體驗,花了多少時間都不要緊。
可問題是,直到現(xiàn)在他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半年前他跟老麥聯(lián)系,老麥告訴他順著時間線走吧,最終總能找到的。鄭泰也是實在沒辦法了,誰讓他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呢,只好按著老麥說得做了。其實他很想知道,要是自己試著做一把位面之子會如何,這個問題他上次沒問老麥,他想在下次例行通話的時候問問他,不過這要等半年后了。他跟總部一年只能通話一次。
忽然,鄭泰的注意力被一個男人吸引了,這個人長相很普通,神情有些倦怠懶散,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而鄭泰被他吸引并不是出于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從來到這里之后,經(jīng)常會犯這個毛病,他經(jīng)??粗硞€人,感受到他是如此真實地生活著,可是自己又明確地知道,他的生活,他的親人,他的身份甚至他的性別,都是虛擬的。這樣的錯位,讓他感到很難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么去處理自己跟這個時空之間關(guān)系。
他試著去分離自己,他告訴自己,在這個時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份工作,就跟一個電話客服一樣。只要自己還在崗位上,就盡力做好,等下了班了,就不再去想工作上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分得這樣清楚,尤其是對跟他最親近的那些人,自己越來越難以把他們當成是一個虛擬角色了。
正胡思亂想著,一個懶散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小哥,你是大理寺新來的評事鄭泰嗎?”
“?。俊编嵦┒ňσ豢?,眼前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正是鄭泰剛剛注意到的男人,沒想到他竟會跟自己搭話,一時間鄭泰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怎么呆頭呆腦的。”男人扭過頭去仿佛在自言自語,但是聲音卻絲毫沒有降低,似是就是要讓鄭泰聽見他的吐槽一般。他隨即又扭過頭來再換上了笑瞇瞇的樣子,像問白癡一樣道:“小哥,你是叫鄭泰吧?”
鄭泰木然地點點頭。
那人換上一副果然的表情,欣慰地繼續(xù)問:“你是大理寺新來的評事?”
鄭泰接著點頭,仍然是面無表情。
那人和顏悅色地說:“太好了,我的名字叫古櫟,你跟我走吧?!?p> 鄭泰眉頭一皺,問道:“你是誰???我干嘛要跟你去?去哪?。俊?p> 古櫟點點頭說:“嗯,看來還不算傻嘛?!闭f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黑黢黢的牌子遞了過去,低聲道,“看看就行了,別出聲?!?p> 鄭泰疑惑地接過那牌子,只見這牌子的一面雕著三朵銀白色的梨花,另外一面上面只有四個陰文,寫的是:“如朕親臨”!
鄭泰心中一震,登時知道了這男子的來歷,他竟是黎華院的人。這黎華院原來在太祖朝的時候成立的,是專職拱衛(wèi)太祖的鐵衛(wèi),成員都是隨太祖打江山的沙場老兵和功臣之后。因為得到太祖的絕對信任,太祖就賦予了他們一個特殊的職能,就是監(jiān)察百官。
太祖朝不少驕兵悍將、貪官污吏,都栽倒在黎華院的手里,當時的官員一聽見梨花鐵衛(wèi)四個字,無不股栗。但是,太祖駕崩之后,朝廷大臣聯(lián)名上書,要求繼位的仁宗解散黎華院,原因說了一大堆。不過總的意思就是,如果皇帝不準,朝臣們就集體罷工。
仁宗不是一個強君,而且對于黎華院的感情也很復雜,他的舅舅也曾在黎華院吃過苦頭,因此仁宗跟一班老臣討價還價一番后,同意了撤銷黎華院的編制。自那以后的中宗、惠宗、德宗三朝都沒有再設(shè)置黎華院??墒堑搅吮境?,不知為什么,就在前年,趙哲忽然重置了黎華院,還把院正一職任命給了自己唯一的女兒平陽公主趙凌玥。
黎華院在趙凌玥的領(lǐng)導下,仍司職監(jiān)察百官,對于不法官員重拳出擊,雖然辦的都是一些品秩較低的官員,但是氣候已成,成為了懸在朝臣頭頂?shù)囊话牙小?p> 可是讓鄭泰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從八品下的評事,而且尚未入職,還沒來得及犯錯呢,這黎華院找自己所為何事?
“那,我能不去嗎?”鄭泰雙手把那鐵牌送還古櫟,隨口問了一句,接著解釋說,“我今天其實挺忙的。”
古櫟一副見了白癡的眼神看著鄭泰,但仍然好聲好氣地說道:“今天大朝會,朝堂上熱鬧地很,想必大理寺卿蕭正和少卿區(qū)直整個上午都得呆在宮里了。也就是說,今天你入不了職了。何況,你以為我是干什么的,你說你能不去嗎?”
鄭泰點點頭,道:“那走吧。”
古櫟領(lǐng)著鄭泰朝離他們最近的安福門走去,然后直接進了安福門外的金城坊。這金城坊離他家挺近,但整日里坊門緊閉,他這倒是頭回來,進來一瞧才知道原來這整個坊就是一個巨大的府邸,正對著坊門是一個大廣場,廣場的一頭有三個大大的牌樓。古櫟帶著他走過左邊的牌樓,從側(cè)門進了府邸。
鄭泰跟著古櫟又走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走過了蜿蜒曲折的巷子、走廊,穿過無數(shù)的月門,終于來到了一個清靜的院子。到了正房門前,古櫟示意鄭泰停下,然后對著房門說:“人到了?!?p> 片刻后,房里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說:“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