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成王昔日弒堵敖，今日商臣報叔冤。天遣潘崇為逆傅，癡心猶想食熊蹯？開場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成大心見斗勃冤死，便進(jìn)宮直詣成王座前，叩頭涕泣道：“子上令尹何罪，遭此不白之冤！”因備述當(dāng)時與晉軍對峙泜水，晉將陽處父如何使詐，約我退師一舍，來日渡河決戰(zhàn)，其卻趁夜退兵；我軍求戰(zhàn)不得，只得班師之故，如此恁般，說了一遍。最后起誓道：“當(dāng)時臣為軍前主將，可證明令尹并無受賂之事。若以退兵為罪，罪宜坐臣?！背赏趼劻T，默然半晌道：“卿不必引咎，孤亦悔之矣！”因此便疑商臣，廢立之意乃決。
商臣聞?wù)f成大心進(jìn)宮來見父王，心知不妙，就問太傅潘崇道：“斗勃離間我父子，被父王賜死。今成大心復(fù)入宮進(jìn)譖，未知父王是否受之。內(nèi)宮深不可測，如何得其確信？”潘崇答道：“你姑母江羋，自江國歸寧，這幾日始終與楚王朝夕相處，必知宮中之事。你可設(shè)宴招待故意不敬；如此如此，必可探知大王心意?！鄙坛紡闹?，依計而行，便宴請姑母，席間無禮。江羋受到太子冷落羞辱，果然大怒，口不擇言道：“咄！你這卑賤匹夫，對姑母尚敢如此無禮！難怪我兄楚王，與成大心商議殺你，而立子職為太子也?！闭f罷拂袖出門，升車而去。商臣?xì)庾吖媚?，急召潘崇以入，說道：“此話既出于姑母之口，可見父王欲要殺我，其事確實。”潘崇便問：“若使子職為王，你可甘心為臣以事之乎？”商臣答道：“自然不能?！迸顺缬謫枺骸翱稍感е囟?，長年逃亡在外乎？”商臣答道：“愈加不能。”潘崇聞此，乃現(xiàn)猙獰之笑，最后問道：“則可敢弒父殺弟，能發(fā)動政變乎？”商臣點頭答道：“我能！”潘崇擊節(jié)贊道：“欲成大事者，固當(dāng)如是也！”于是獻(xiàn)計，如此如彼而行。
太子商臣聞計，見說非但能保己命，兼能為王，哪里還將忠孝廉恥放在心上？于是一迭聲應(yīng)之，并依其計而行之。因暗中籌備數(shù)日，于楚成王四十六年十月某夜，率軍借口奏事入宮，包圍楚成王寢室，逼父自殺。成王知道心不能免，乃請求太子道：“方才我命庖役，正在后廚烹制熊掌。待為父食畢熊掌再死，未知可否？”商臣答道：“你企圖拖延，等待外援來救耶？既將臨死，食熊掌何用！”楚成王嘆息數(shù)聲，遂上吊自殺。次日一早，太子太傅潘崇命聚諸卿大夫于前殿，宣布國君因病暴死，遺命扶立太子商臣即位，是為楚穆王。書中暗表，楚穆王可謂中國史上首位弒父奪位者，開父子相殘先河；但回思當(dāng)年成王本人，亦是以弟弒兄堵敖而即君位，今被其子商臣弒父，爭奈亦天理昭昭，報應(yīng)不爽乎？說過不提。
穆王即位，便與諸臣商議，為先父敬獻(xiàn)謚號。先議稱謚為“靈”，王尸竟忽開眼，怒目向天；商臣大懼，議改為“成”，成王這才復(fù)又瞑目。于是穆公為父治喪下葬，而后接受群臣朝賀，封賞功臣。因成大心乃為若敖族首領(lǐng)，穆王雖然不喜，也只得將其升為令尹；以潘崇為太師，使掌環(huán)列之尹，復(fù)以為太子之室賜之。其余各族公卿大夫，各有升賞。成大心既掌相權(quán)，由是若敖氏在楚國權(quán)勢復(fù)重，此后二十余年，包攬四任令尹。直至莊王即位，韜光養(yǎng)晦，然后一飛沖天，全滅若敖氏族，此乃后話。商公斗宜申聞成王之變，托言奔喪返歸郢都，與大夫仲歸謀弒穆王，事露二人被殺。斗宜申字子西，乃成得臣之弟，成大心之叔也。昔巫者范矞似曾云“成王與子玉、子西三人，俱不得其死?！敝潦瞧溲怨?。
周襄王二十九年四月，秦穆公復(fù)使孟明視為帥，將兵伐晉。孟明視感激穆公不記前番兩度之失，再三重用之德，遂誓師東進(jìn)。因渡河焚船，謂三軍道：“今后路絕矣，此去有勝無敗，敗則有死無生！”三軍感憤，且念三年前崤山之恥，由是勇往直前，攻取王官及鄗邑，接連大敗晉軍。秦軍三戰(zhàn)皆勝，晉人皆都固城以守，不敢輕易出戰(zhàn)。孟明視遺使返京報捷，秦穆公贊道：“此乃知恥而后勇，哀兵必勝者也。”遂親出秦都，自茅津渡河，親至崤山舊日戰(zhàn)場。命收拾山谷中秦人尸骸，為其發(fā)喪，掘坑封墓，哭祭三日。誓曰：“嗟士卒！聽無嘩，余誓告汝。古之人謀黃髪番番，則無所過?！币陨晁疾挥缅渴?、百里傒之謀，故作此誓。秦國君子聞之，皆為垂涕道：“嗟乎！主公之與人周也，卒得孟明之慶?！?p> 秦穆公伐晉返師，乃升孟明視為亞卿，使與上卿由余共治秦國，由此兵威大振。時有西戎主赤班，初見秦兵屢敗于晉，倡率諸戎叛秦。及聞秦師伐晉大勝而歸，恐穆公將得勝之師移而伐戎，遂通過由余向秦伯奏請，聲稱愿率西戎二十余國，納地請朝，共尊穆公為西戎伯主。由余轉(zhuǎn)奏，秦侯從之，此便謂“并國二十，拓地千里，遂霸西戎”。壯哉！昔秦軍三戰(zhàn)三敗于晉師，穆公仍堅信孟明視之賢，能始終任用，所以卒成伯業(yè)，實可贊可佩者也。
西戎諸國愿奉朝請，聽命于秦，于是秦穆公之威名聲振諸侯，直達(dá)京師。周襄王欲冊封秦侯為方伯，使與晉侯并肩，議于眾卿。尹武公進(jìn)言道：“秦雖霸西戎，然其位于西鄙，未若晉能勤王也。今秦、晉交惡，晉侯驩能繼父業(yè)，若冊命秦，則失晉歡。不若遣使賀秦，則秦知感，而晉亦無怨?！毕逋鯊淖?，遂命尹武公使秦，賜金鼓以賀。秦穆公拜受金鼓，自稱年老不便入朝，使公孫支隨尹武公如周謝恩。是年由余病卒，穆公遂以孟明視為右庶長。百里奚當(dāng)時致仕在家，隱居已久，聞報兒子孟明視三戰(zhàn)三敗，又三敗三戰(zhàn)；今終打敗晉師，一雪前恥；又助穆公成就西方霸業(yè)，并受職為相。不由老懷彌慰，大笑三聲而亡，終年一百零五歲。百里奚既死，兒童不歌，舂者不詠。葬于故鄉(xiāng)南陽，墓曰麒麟崗七星冢。宋代黃庭堅路過百里奚冢，見斷垣殘碑，感慨系之，遂寫《過百里奚大夫冢》，其詩文道：
客行感時節(jié)，況復(fù)思古人。何年一丘土，不見石麒麟。斷碑略可讀，大夫身霸秦。
虞侯納垂棘，將軍西問津。安知五羊皮，自鬻千金身。末世工媒孽，浮言垢道真。
幸逢孟軻賞，不愧微子魂。
百里奚死后未幾，蹇叔亦在秦都去世，年過百歲，高壽而終。真是人間少有知己，千古難聞佳話，可謂“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者。秦穆公憫之，賜以金帛，親往致祭，使西乞術(shù)、白乙丙輿梓返鄉(xiāng)，歸葬宋國铚邑，至此終得葉落歸根。蹇叔平生曾作四大預(yù)言，其一預(yù)言公孫無知之死，其二預(yù)言王子頹之?dāng)?，其三預(yù)言虞國之亡，其四預(yù)言秦師必敗于崤。至此蓋棺定論，四大預(yù)言無一不是奇中，則蹇叔便可奉其為預(yù)測家門派鼻祖，然后方有鬼谷子也。百里奚與蹇叔之事，遠(yuǎn)比管仲與鮑叔牙之交精彩，就此按下不提。
復(fù)說百里奚與蹇叔二人姓氏，由來以及去向。百里奚出自姜姓，原稱孟明，因功被秦穆公命為大夫，封于百里，故稱百里奚。其后代子孫，就有以其封地命為姓氏者，稱百里氏。又因百里奚名為孟明，后世子女亦有以先祖之名為姓者，于是才有明氏。而據(jù)《通志·氏族略》記述，蹇叔原系商湯后裔，出自子姓；其后人就以祖名蹇為姓，稱為蹇氏，故此其又是蹇姓始祖，也是蹇氏惟一源流。至今蹇姓宗祠有楹聯(lián)曰：千里行師老成進(jìn)諫；三朝著績銀印增榮。上聯(lián)內(nèi)容，便指蹇叔極力諫阻秦穆公遠(yuǎn)襲鄭國典故。另據(jù)《酒譜》記載：“秦穆公伐晉及河，將勞師，而醑惟一鐘。蹇叔勸之曰：‘雖一米，可投之于河而釀也?！谑悄送吨诤樱娊宰?。”是說只因蹇叔一語，秦穆公將一鐘醑投入河中，其河水便皆化為美酒，令三軍皆能喝醉。則此酒為何？便是如今陜西鳳翔所產(chǎn)，中華名酒西鳳是也。鳳翔古稱雍州，此段故事在雍州流傳兩年余年不絕，便成“蹇叔半句吉言，穆公一河美酒”典故。
便說古秦國之地，向與鳳凰淵源極深，歷代傳說不斷。早在周文王興于周原之時，便有“鳳鳴岐山”傳說，前文已經(jīng)表過，此處不提。卻說秦穆公時，更有弄玉乘鳳，亦是經(jīng)典傳說，既行筆至此，便容說話人敷演一回，以饗列位看官可也。話說秦穆公有一幼女，因出生時適逢有人獻(xiàn)璞入宮，命匠人琢之，得碧色美玉，故以為祥瑞，便愛此女為珍寶。當(dāng)愛女周歲之時，命宮中陳設(shè)諸物于晬盤，使女擇而取之，是謂“抓周”之俗也。公主觀玩良久，別物一概不理，獨取此碧玉，弄之不舍。穆公大喜，因為公主取名為弄玉。及年紀(jì)稍長，姿容絕世，且又聰明無比，善于吹笙，就口自成音調(diào)，聲如鳳鳴。仿佛天生便會，無人能為其師。穆公鐘愛弄玉，筑重樓以令居之，名曰鳳樓。樓前又有高臺，名為鳳臺。
弄玉年十五時，穆公欲遍索諸侯公子，為愛女求婿。弄玉聞之，向父親誓約：“必是善笙或善絲竹之人，能與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愿！”穆公應(yīng)之，使人遍訪，但不得其人。忽這一日，弄玉坐于鳳樓，見天凈云空，月明如鏡，便呼侍兒取笙，臨窗吹之。那玉笙聲音清越，響入天際，空中若有引簫而唱和者。弄玉驚異，乃停吹而聽，簫聲亦止，余音裊裊不斷。弄玉臨風(fēng)惘然，癡癡不語，因不勝冷月沁寒，乃將玉笙置于床頭就寢。
未及片刻，便入夢中。見西南方天門洞開，五色霞光，照耀如晝。一美貌少年羽冠鶴氅，跨鳳而下，立于鳳臺，謂弄玉道：“我乃太華山之主，奉上帝之命，與卿結(jié)為婚姻?！迸癖銌枺骸熬蛹扔c我成婚，可知我之誓言否？”少年不答，乃于腰間解下赤玉簫，倚欄吹之。其彩鳳舒翼鳴舞，與簫聲唱和。良久奏畢，對弄玉道：“此曲名曰《華山吟》，今可授卿?！迸衩腿惑@覺，夢中景象宛然在目，《華山吟》亦余音在耳，絲毫不忘。
弄玉將夢中情形言于穆公，并奏華山之吟，不由人不信。穆公乃使弄玉描繪夢中少年影像，派孟明視持之至太華山訪之。孟明登太華山，至明星巖下，果見一人羽冠鶴氅，玉貌丹唇，與公主所繪畫像一般無二。孟明視遂以國君所托言之，并叩其姓名。少年答道：“某名蕭史，粗解宮商，別無他長。即左庶長親來相召，不敢辱命?！泵厦饕曀煺埞草d而回，引蕭史入謁秦侯。穆公便于鳳臺召見，視蕭史形容瀟灑，先有三分歡喜，乃命吹簫。
蕭史奉命，遂取赤玉簫在手，嗚嗚咽咽，吹奏起來。才品一弄，清風(fēng)習(xí)習(xí)；奏第二闕，彩云四合。演至第三章節(jié)，見白鶴成對，孔雀數(shù)雙，棲集于臺上，依節(jié)起舞；又百鳥和鳴，曲終多時方散。時弄玉坐于樓中簾內(nèi)聽之，命侍女出謂父親道：“此真女兒之夫也。請問其笙簫來歷！”穆公聞言，便以此問之，蕭史答道：“笙者，生也，女媧氏所作，義取發(fā)生，律應(yīng)太簇。簫者，肅也，伏羲氏所作，義取肅清，律應(yīng)仲呂。因象鳳鳴，故百鳥翔集?！蹦鹿笙驳溃骸肮讶擞袗叟?，頗通音律，愿配郎君，幸子勿辭?！笔捠钒葜x。
穆公乃命太史擇吉，與其二人婚配成親，并拜蕭史為中大夫。蕭史不與國政，日居鳳樓，不食人間煙火。弄玉學(xué)其導(dǎo)氣之方，亦漸辟谷絕粒。約居半載，夫婦正于月下吹簫，遂有紫鳳、赤龍自天而降，止于鳳臺。蕭史見此，遂止吹奏，謂妻弄玉道：“我本上界文曲星官，奉上帝之命下凡，整理人間史籍。周宣王末年，史官失職，是為夫連綴本末，備其典籍遺漏。周人以吾有功于史，遂稱為蕭史，今歷百十年矣。因此功得為華山之主，因與卿有音樂夙緣，故先以簫聲作合，又入卿夢境，得為夫妻。今我吹簫引鳳來迎，與卿可以去矣！”于是蕭史乘龍，弄玉乘鳳，自鳳臺翔云而去，不知所終。今人稱乘龍快婿者，正出于此典也。
此乃上古神話延續(xù)，自非信史，看過既罷，按下不提。只說孟明視渡河焚舟伐晉當(dāng)年，晉襄公雖避戰(zhàn)于秦，但為維護(hù)先父霸業(yè)，便以不尊王室為借口，率宋、陳、魯、衛(wèi)、鄭諸侯，集六國聯(lián)軍進(jìn)攻沈國，一擊而潰，沈國自此一蹶不振。列位看官！你道沈國何謂？書中暗表，實乃春秋時期弱小方國，又名聃國，位于今安徽臨泉縣境。周初武王克商之后，封最小同母弟季載于此，稱為聃侯；季載又為周成王司空，位列三公。當(dāng)時聃國是為侯爵大國，北至黃河、東至杞、西至東虢、南至陳國。平王東遷后，季載后裔另封沈國之地，乃今上蔡平輿沈丘一帶。據(jù)《水經(jīng)·汝水注》云：“汝水又東南，左會澺水。又東經(jīng)平輿縣故城南，舊沈國也，有沈亭?！笔钦f沈國最后國都遺址，是在河南平輿北射橋鎮(zhèn)古城村。
周平王另封季載后裔于沈，定都汝南一帶，號汝南國，首任君侯名忽，故稱為沈君忽。其父庚向乃為周朝卿士，曾助平王東遷有功，故封其子為汝南方伯。后因踐土之盟，被降為子爵，故沈忽后世之君便稱沈子。沈國降為子爵之后，愈加位卑勢弱；又因位于晉楚等強(qiáng)國之間，便在春秋爭霸中左右為難，苦不堪言。只因地近強(qiáng)楚，便只得與楚國交好。亦因沈國是為楚國同盟，因而屢遭中原諸國討伐。此番六國伐沈，便是晉楚爭霸中殃及池魚明例。
沈國被伐消息傳至楚國，當(dāng)時正是楚穆王即位次年，聞報不由大怒，遂以牙還牙，舉全國大軍北上，來攻江國，以迎中原諸侯。列位看官！你道此江國又是何謂？據(jù)《世本》及《史記》記述，江為嬴姓方國，開國始祖名江元仲，乃伯益第三子也。伯益因輔佐大禹治水有功，帝舜賜姓嬴，是為嬴姓各族祖先。江為小國，先依附于楚，齊國稱霸時，又改依附于齊。魯僖公二年，齊侯服江、黃二國，并使參與陽谷及召陵之會，江國故此得罪楚國。閑話敘過，書歸正本。便說楚穆王將兵來攻江國，以此報復(fù)中原諸侯聯(lián)軍，晉襄公聞報，便使陽處父為將，率周天子成周之師及諸侯聯(lián)軍，往攻楚國方城，以救江國。聯(lián)軍行至半路遭遇楚軍，諸侯卻不敢戰(zhàn)，各自尋路躲避。陽處父見此，便知無法作戰(zhàn)；復(fù)聞秦國將要襲晉，只得引還。楚穆王聞?wù)f諸侯聯(lián)軍星散，于是乘機(jī)吞滅江國，又一諸侯就此退出歷史舞臺。
秦穆公聞?wù)f江亡，為之服哀，對諸卿說道：“今坐視同族被楚所滅，雖不能救，敢不矜乎！吾自懼也?！敝芟逋跞?，鄀國（河南淅川）背楚親秦，繼而復(fù)又背秦親楚。秦軍攻之，鄀國不敵，復(fù)遷于上鄀（湖北鍾祥）；遷徙之后未久，便滅于楚。鄀子后裔此后便以國為姓，稱為鄀氏。同年，六國背楚親齊，楚又攻之，六亡。楚穆王就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復(fù)滅蓼國。六國故地在今安徽六安一帶，傳為皋陶之后封地；蓼國在今河南固始縣境內(nèi)，為偃姓之國，亦是皋陶后裔封地。又或說是為姬姓國，高陽氏庭堅后裔所立。
楚穆王大肆俘侯滅國，由此勢力北越淮河，北境已至中原之境。秦穆公聞報陽處父率周師及中原諸侯南征，無果而還，自是不敢與楚爭鋒；便欲振奮精神，升朝坐殿，會集眾卿，商議南下伐楚，再次一決雌雄。正在議事之時，忽有人來報，說上卿由余病篤，明夜亡于府中。穆公聞報，大叫一聲：“天喪我也！”口吐鮮血，倒于座上，就此臥病，厭言兵革，伐楚之事遂寢。乃罷朝三日，命厚葬由余，為防被盜，造墓四座。又賜其后世子孫，便以祖名為氏，衍生出由氏、余氏。其后未幾，上大夫公孫支亦卒。孟明視見朝中將空，心憂秦國社稷，乃求見秦伯道：“今有子車氏三子，分別名為奄息、仲行、鍼虎，并有賢德，國中稱為‘三良’，可令入朝參與國政?！蹦鹿旖园轂榇蠓颍鞫Y甚厚。
由余既死，便敘其功，以結(jié)其生平。話說當(dāng)春秋時期，秦穆公志在稱霸中原，卻屢為晉國所阻。尤其崤戰(zhàn)慘敗，蹇叔與百里奚先后去世，穆公方悟，以秦國目前國力，根本不足以與晉國爭霸。便在此時，由余自西戎而至，便為秦國指明一條更為廣闊開拓空間?？v觀秦國創(chuàng)業(yè)之史，就是不斷與西戎征伐廝殺歷程。秦國歷代君主，皆被西戎壓制，即使到穆公之時，秦國在關(guān)中也只占陜甘南部，而甘隴之地皆在西戎諸部之手。西戎部族民風(fēng)彪悍，經(jīng)常突襲秦邊，是為極大后患，故秦國欲與河?xùn)|晉國稱霸中原，也需除去西戎后患方可。
比起北狄、東夷與南蠻，西戎之于中原，可怕之處有過之而無不及，且其壓力從來都只由秦一國承擔(dān)。故若僅以武力硬拼，秦國不但無法稱霸西陲，恐怕自保猶不可能。當(dāng)時在西戎諸部之中，最強(qiáng)大者乃是綿諸部（今甘肅天水），乃為諸戎領(lǐng)袖。故若欲降服諸戎，須先擊敗綿諸，其勢顯然。故當(dāng)秦國崤之戰(zhàn)慘敗次年，綿諸王派由余出使秦國，名為結(jié)好，實為打探秦國虛實，以備東進(jìn)滅秦也！然由余雖然生于綿諸，但不忘祖先乃是晉人，還飽讀詩書，只因?qū)θA夏族一念不泯，就此挽救炎黃一脈。便其自身，亦未知能為中華文明立此存亡續(xù)斷蓋世奇功。當(dāng)由余入秦，穆公經(jīng)蹇叔提醒，便知其為間諜，由此施計，力爭其反祖歸宗。
蹇叔為策反由余背戎投秦，遂向秦穆公獻(xiàn)計，須如此如此。穆公從之，先帶由余參觀秦國錢糧以及宮室建筑，以示國力。由余因觀秦都雍城，及龐大墓葬規(guī)模，見穆公面有得色，遂道：“此宮室積蓄，若役于鬼神，則鬼神勞矣；若役于百姓，則百姓苦矣。國富民安，方可必勝。似此勞民傷財，外強(qiáng)中干，民必棄也?！蹦鹿劧篌@，更奇由余之才，于是說道：“我中原諸侯皆以禮樂治政，猶不時禍亂；戎夷無此，何以為治？”由余答道：“中國向以禮樂為治，則禮崩樂壞，便是禍亂根源所在。我戎狄向以淳樸待人，故有圣人之治?！?p> 穆公未能打動由余，便又納蹇叔之薦，向內(nèi)史廖問計。內(nèi)史廖乃獻(xiàn)中國史上最早之“美人計”，建議送女樂十六名于綿諸王，以消磨其雄心壯志。又獻(xiàn)離間之計道：“可借由余留戀故土之情，將其款留在秦，不使其如期回國，以引發(fā)戎王懷疑。如此便可造成其君臣誤會，則由余終必為秦所用也?！蹦鹿劻T，這才明白蹇叔之意，原來此等陰謀詭計，君子不為，故薦內(nèi)史廖為之。于是即刻依計而行，期年后果得由余歸秦。又用由余之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綿諸，逼令綿諸王率國二十歸服。于是秦國辟地千里，遂伯西戎。當(dāng)年周室東遷，便遭戎患所致，故此秦國西拓，周王專派召公致賀，封秦穆公為西陲伯主，并賜金鉦戰(zhàn)鼓，望其繼續(xù)御戎，尊王攘夷。秦穆公遂令改滋水為霸水，并在東岸修筑霸城，以彰霸業(yè)。
便因由余歸秦，方終助穆公成就西方霸業(yè)，恢復(fù)宗周舊疆。由此更將戎狄異族擋在甘隴塞外，長達(dá)數(shù)百年之久，直至秦亡。數(shù)百年來，胡騎鐵蹄不度陰山，使關(guān)中平原農(nóng)耕文化得到充分發(fā)展，以供秦國最終完成統(tǒng)一六國偉業(yè)，完成首次華夏文化大融合。故敘由余存續(xù)華夏文明之功，說其功高蓋世，毫不為過也。其后兩千年間，歷代史家對由余評論不斷，車載斗量，不能窮盡；各類傳說軼聞，亦常見諸文海。北宋朝時所輯《太平廣記》，其中有一篇名為《宣律師》者，便說秦穆公時，曾于扶風(fēng)獲一石佛，穆公不識何物，棄于馬坊之中，穢污此像，因此染疾。侍臣由余便對秦穆公道：“臣聞周穆王時，有化外之人來我中國，自稱佛神。穆王乃為其于終南山造中天臺，又于蒼頡臺造神廟，名三會道場。主公今所患之疾，乃佛神怪罪受污，故而為之?！蹦鹿巳∑涫裨柙。仓们鍍糁?，宰三牲祭之。由余道：“臣聞佛清凈，不進(jìn)酒肉；所有供養(yǎng)，燒香而已；所可祭祀，餅果之屬?！蹦鹿煊谖妓现咚呐_，聘工匠鑄銅佛以供之。未幾由余病死，尼泊爾王子喬達(dá)摩·悉達(dá)多降世。
此后三年，秦穆公身體每況愈下，時或恍惚。周襄王三十一年，春二月望夜，穆公坐于鳳臺觀月，想念愛女弄玉，朦朧睡去。夢見蕭史與弄玉乘鳳來迎，同游廣寒之宮，清冷徹骨。既被侍衛(wèi)由夢中喚醒，便又得寒疾，下痢不止，數(shù)日薨逝。在位三十九年，年六十九歲。因死時精神健旺安泰，毫無痛苦之色，國人皆都以為，是為尸解成仙去矣。穆公初娶晉獻(xiàn)公之女，生太子嬴罃，至是即位，是為秦康公?？倒邮馨俟俪R，即大位于雍宮，后葬穆公于雍陵。當(dāng)下葬之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頂靈扶喪，因感穆公知遇之恩，皆服身上暗帶毒藥，自殺殉主。國人聞而哀之，為賦《黃鳥》之詩道：“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后世至宋，蘇東坡過秦穆公墓，乃題詞賦，以紀(jì)“三良”之事道：
橐泉在城東，墓在城中無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此識公墓。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殉其三良哉？乃知三子殉公之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古人感一飯，尚能殺其身，今人不復(fù)見此等，乃以所見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傷？
一代雄主秦穆公既死，便說其軼聞，以結(jié)生平。時有郜人孫陽，又名伯樂，善于相馬，一日至秦，來見穆公。秦穆公問道：“寡人欲重用先生，奈何先生已經(jīng)年紀(jì)老邁。未知你子孫之中，可有繼承卿技，能相良馬者乎？”伯樂答道：“臣有挑擔(dān)賣柴故友，名九方皋，其相馬之技不在臣下，請薦于明公。”穆公從之，遂召見九方皋，使其外出挑選千里馬。三個月后，九方皋選馬以歸，果是千里馬。此時穆公方才大悟，九方皋是為自己挑選千里馬，伯樂卻是在為自己推薦人才者。于是伯樂名聲大噪，人皆謂其非但善于相馬，兼善相人。
秦穆公在岐山設(shè)有牧場，專門飼養(yǎng)名馬。有日數(shù)馬脫疆逃跑，牧官四處尋找，卻在山下找到馬骨。牧官大怒，遂將山村中三百人俱都擒拿，押送入都，請穆公定奪。秦穆公聞?wù)f名馬被山民烹食，非但不怒，反而笑道：“我聞名馬肉精且硬，非以美酒相佐，不能消化，必致胃腸受傷?！蹦嗣p以美酒，將三百余人全部釋放。其后經(jīng)年，秦、晉戰(zhàn)于韓原，秦穆公陷入重圍，久不得出。正在危急之間，忽見敵陣大亂，一支騎兵約三百余人，如狂風(fēng)般殺入。正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仁德向來勝寡恩！欲問來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