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事

　　這天恰好是周末。吳蕊正窩在屋里看書，還未翻看幾頁，腦海卻總浮現(xiàn)出昨夜子靖的話來。她拿起手機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好不容易輸入一段文字，又把那段文字給刪了干凈。突然，手機嗡嗡地震動了幾下，將吳蕊嚇了個激靈。原來是佩佩，說人正站在她家門口，讓她馬上下來開門。

　　“你怎么......”吳蕊還未說完，佩佩倒先開口了：“還說呢！昨兒你和楊子靖出去買個花生米買了一個多小時......要不是裴安說你倆先回去了，我還當你們私奔了呢！”吳蕊忙解釋道：“昨兒賞月，晚了，怕趕不上末班車，就先回去了?！薄罢媸堑?！也不同我講一聲......算了算了?！迸迮鍑@了口氣，在院子里蹲著換鞋子。

　　“喲，你家蠻大的，挺復(fù)古?！迸迮逋堇锾搅颂筋^，趿著拖鞋進來了。吳蕊從冰箱里拿出一瓶柳橙汁，倒了兩杯，盛在托盤上，又從壁櫥里邊拿出一大包朱古力曲奇餅，領(lǐng)著佩佩上房間去了。

　　“欸，開門見山，我直接問了哈！你......跟楊子靖進展到哪一步了？”吳蕊正吃著曲奇餅?zāi)?，差點兒沒給噎死，咳了幾下，忙灌了幾口柳橙汁?！笆裁囱剑「仪槟銇砦壹揖褪菫榱舜蚵犨@個？”佩佩道：“可不是嘛！不然我沒事找事?。吭僬f了，我看那楊子靖早對你有意思了，怎么？算上咱們一起的，都出來兩次了，還沒搞定？”吳蕊一臉震驚，道：“你怎知他對我有意？”佩佩登時覺得自己失了言，忙住了嘴。吳蕊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這四人約會，大概率是佩佩下的局，好一同撮合了她和楊子靖。吳蕊放下杯子，撲過去撓佩佩癢癢，喊道：“好啊你！姚佩佩！你算計我！”佩佩忙求饒，一面躲閃一面解釋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反正請......你，也是請......正好配......楊子靖。也不糟蹋......哈哈哈，姑奶奶饒命！”撓著撓著倒起了勁，倆人鬧成一團......玩夠了，吳蕊越想越不是滋味兒，一賭氣，干脆往那床上一攤，悶悶地不說話了。

　　佩佩急了，問她：“怎么？姑奶奶真生氣了？我大方，大不了再讓你撓回來唄！”說著她將胳膊往吳蕊跟前一伸，還夸張地將倆眼閉緊，一副烈士就義之勢。吳蕊輕輕拍開她的手，嘆了口氣兒，道：“還說我呢！你這么快就跟那許裴安好上了，我倒要問你，看上他什么了？打從我認識你以來，還沒見過你那嬌羞的模樣兒呢！之前那幾個，都沒這樣的。難不成......你真碰到了合你心水的么？這可不像你?！?p>　　佩佩端起柳橙汁喝了一口，瞅著那杯子，半晌沒出聲。

　　“我是談過幾個?！迸迮宓?。

　　“想聽聽么？關(guān)于我的......一些故事?！迸迮遢p輕坐到了床邊，吳蕊翻過身來用手撐著臉湊在她身旁聽她說話。

　　“小的時候，我家里很窮，我爸、我媽、我哥和我一家四口擠在一間三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面。我爸每次下班回家就攤在那沙發(fā)上，鐵青著臉，不說一句話，特別嚇人......他同我媽總是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情吵架，每次吵架都會摔東西，罵很難聽的話。吃飯的時候，他總是抱怨我媽，不是這個太咸就是那個太淡，或者抱怨屋子太亂，好像我媽從未使他滿意一樣。我和我哥不聽話，或者考試不及格，他們也吵，相互推卸責任，吵得整棟樓的人都聽得見，我和我哥經(jīng)常跑到大姑家里去，就是待在他們家門口也比待在自己家里強。我討厭我爸那種動不動就往家里頭撒氣的姿態(tài)，有時候他甚至打我媽?！迸迮鍖⒈臃旁谧郎?，閉上眼睛，陷入痛苦的回憶當中。

　　“我討厭那樣的男人，全家人都是他的出氣包！吳蕊，你知道我談戀愛為什么偏要找那些英俊多金的嗎？......交際花，拜金女，我知道他們都是怎么說我的，我都知道。但我并不是那種享受被很多人寵愛、被很多人照顧的女人。有時候你越想得到愛，你就越難得到。早些年，我爸在生意上被人欠了一屁股債，那人卷著錢跑了，整個家窮上加窮，夫妻天天都吵架.......吳蕊，你嬌養(yǎng)慣了，可能不懂那是一種怎樣的處境，但是我從小窮到大，我怕了！人家說嫁一個有錢人可以少奮斗十年，我雖不是那種為了錢將自尊踩在腳下的女人，但我不能說這完全是錯的......第一次談戀愛的人最注重感覺，但我已經(jīng)過了那個光有愛情就能飽腹的階段。每經(jīng)歷一段感情，我就越來越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人合不合適我迅速能夠做出判斷，不會在不合適的人身上浪費時間。不管別人說我物質(zhì)也好，拜金也罷，我是個女人，我無法保證自己永葆青春，所以我得從長計議......其實我也不是要對方多富有，只是穩(wěn)定而長久的感情是需要錢來支撐的。有愛情飲水飽這樣的事情只存在于瑪麗蘇式的泡沫劇里，你雖不能說生活中完全沒有這樣的可能性，但對絕大多數(shù)普通人來說，現(xiàn)實生活中沒錢不僅會讓自己受委屈，還會讓愛你的人受委屈。”佩佩輕輕嘆了口氣。

　　“我媽懷我的時候，本來就想把我打掉的。因為窮，養(yǎng)不起，后來我媽愣是沒舍得。她大著肚子，每天在菜市場上賣菜，出趟遠門要護著肚子和一群人擠公交；我和我哥從小到大感冒發(fā)燒從來沒有去看過醫(yī)生，連那種私人的小診所我們都去不起。你住過那種破破爛爛、搖搖晃晃的鐵皮子瓦房么？不要說地震，就連臺風來了都可能吹塌。我和我哥很小的時候就要幫家里人干活，賣菜、做飯、收破爛，各式各樣的臟活累活都做過......這么多年都這樣過來了，可是等到我以后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我不愿我的孩子也過這樣的苦日子！吳蕊，不要以為大學生有多么稀罕，現(xiàn)在大學生滿地都是！我在一所普通的學校念書，以后找一個普通的工作，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地過我這普通的一生。”

　　“如果我沒有錢，我會像我媽當初一樣，就算懷著孕也要為生計到處奔波；如果我沒有錢，以后我的孩子就吃不起奶粉、交不起學費和那些昂貴的課外輔導(dǎo)費；如果我沒有錢，家里的老人生病的時候就沒有錢醫(yī)病。但是，如果我找了一個有錢的男人......至少比我有錢，我就不用將我的工資一點不剩地投入我的家庭的開支，可以留點積蓄為以后做打算，我甚至可以每個月自己存上那么一點點......人會老，會丑，就算他將來有一天不再愛我，要同我離婚，我也可以保留一點自尊而不是在法庭上面大吵大鬧想著怎么瓜分那點可憐的財產(chǎn)，也不會因為經(jīng)濟的原因爭奪不到我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吳蕊，我不是那種靠撒撒嬌跟男人討錢或者搖著尾巴求人來愛我的女人，這是看不起誰？我會同我愛的那個人一塊兒奮斗，一塊兒努力工作、賺錢養(yǎng)家。我只是希望我的愛情能夠有一定程度的物質(zhì)支撐著，如果對方不接受我，我也不會強求......每個人的婚姻觀不一樣，擇偶標準也不同，我這樣，并沒有礙著誰。對我來說，裴安人很好，又貼心。雖然他家確實有點小錢，但他不是那種只知道啃老的男人；雖然他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像一個小孩，但他心很細，也很上進；他不會像我爸那樣滿嘴承諾然后往沙發(fā)上面一躺，第二天裝作沒事；他總是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并且說到做到，是一個妥妥的行動派......我觀察了他很久，其實我沒有那么貪心，只要這個人愛我，又愿意為了我們的未來而努力工作，有能力為他未來的家庭創(chuàng)造幸福，這就夠了，我不覺得這樣的要求很過分?！?p>　　聽罷，吳蕊愣住了。她沒料到佩佩的身世這樣苦，亦沒料到她竟同自己這樣深談起來，只好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抱歉，我沒談過戀愛，也沒想得這樣長遠?！迸迮宓溃骸霸蹅z到底不同?！?p>　　倆人久久沒說話，吳蕊發(fā)覺佩佩的眼眶紅紅的，但是嘴唇使勁抿著，連口紅都被磨干凈了。她就像一尊落寞又倔強的雕像，杵在那姻緣殿邊上。

　　“哈，不小心說多了！這些事請你替我保密，我先回去了。打擾了，多謝款待?！迸迮逭酒鹕頊蕚潆x開，吳蕊將她送到門口，道：“到了記得給我回短信。”

　　佩佩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了。吳蕊目送她，看著她的背影越變越小直至看不清。

　　是個火一樣熱烈的女孩子，像極了她紅顏色的指甲，是新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