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婭的家,是一棟獨(dú)門獨(dú)院的三層洋樓。庭院深深,雇有園丁和幾個仆人。洋樓白色的外墻上,爬滿葉片已經(jīng)紅黃的爬山虎,間或,有幾片葉子脫落,隨著深秋寒涼的風(fēng),飄落在房前綿延泛黃的草坪上。
洋樓外墻上的油燈早早燃起,傍晚天邊的余暉中,三層的洋樓籠罩在朦朧溫暖的橙黃里。
小四心想:西婭是個富人家的小姐?那她為甚還要去圣福醫(yī)院照顧病患?
跟隨西婭進(jìn)入洋房燈光璀璨的大廳,小四環(huán)視四周,驚愕不已,漢白玉的樓梯,亮如珠貝的地面,光潔可鑒。他慌忙低頭看向自己的布鞋,生怕帶進(jìn)了泥土。
晚餐時,小四見到了西婭口中“優(yōu)雅和善”的母親和“頑皮”的小弟。
在他們友善敷衍的笑容下,小四分明感受到了隱藏其中的盛氣凌人,和拒人千里的冰冷。就連那個僅有九歲的小弟,也是那般傲慢,目中無人。他們不是針對小四個人,而是對當(dāng)?shù)厝说囊回灡梢?,那些已?jīng)深深鐫刻在骨子里,無法消弭。
小四心底也喜歡不起西婭的家人,西婭素日里對他的一顰一笑,是真實(shí)的。她母親的笑容,是禮節(jié)性的敷衍,小四能感覺出來,這個西洋貴婦本心里并不歡迎自己的到來。他有些后悔答應(yīng)西婭的邀約。
晚餐很豐盛,吃飯前,西婭的母親帶領(lǐng)著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地祈禱,小四只是聽懂了幾個詞匯“感謝”“神”“食物”“阿門”。
用餐期間,小四如坐針氈,煎熬不已,沒有真正吃下多少,到離開餐桌時,他的肚子里也就將將吃了三分飽。
餐后,西婭將小四帶去她位于三樓的閨房。
小四起先并不知西婭要帶他去哪,進(jìn)入其中,才發(fā)現(xiàn)是西婭的臥房,正中擺著一張寬大柔軟的大床,瞬間有些慌亂,道:“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今晚你就住在這,明日休息,我?guī)闳ズ_呁?。”西婭微笑。
小四手足無措,托詞道:“不成,只跟我姐姐說來吃晚飯的,不回去,她該擔(dān)心我了?!?p> 西婭滿眼都是失望,央求道:“四,好不容易來一回,還想晚上跟你睡一起聊聊心事的。你不是想學(xué)英語么,多好的機(jī)會,為何要放棄?”
小四急出一腦門薄汗,臉頰緋紅,坐在椅子上,兩只手掌焦灼地在膝蓋上磨蹭著,道:“以后吧,下次再說,這次真不行,我不放心姐姐自己在家。”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的家人?”西婭疑惑地問。
“你母親很好,弟弟也很聰明,不是因?yàn)樗麄儭N以谕饷媪羲?,姐姐真會生氣的。她生起氣來,要拿棍子打我?!毙∷母杏X再繼續(xù)呆下去,就要惹出亂子了。倘若讓西婭和家人得知他是男兒身,還不得把他拎去官府坐大牢。
不行,一定要想法子脫身才是!
小四坐不住了,慌亂地站起身,想要走出閨房。西婭撅嘴抱住他的腰身,道:“我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講的,就算走,也要晚些時候吧,你急著回去作甚?我到你們國家來,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你是第一個我真正處得來的好朋友。這樣吧,你留下多陪我一會兒。再玩一個時辰,我乘坐馬車把你送到醫(yī)院,可以么?”
“我自己走就行,不用你去送?!毙∷牡?。
“你們本地女孩,在租界里行走不安全,但我很安全,送你回去不會有事?!蔽鲖I說著,強(qiáng)行將小四按回窗口前的軟椅上。
西婭轉(zhuǎn)身去到墻邊的矮櫥,打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只細(xì)細(xì)的,金色的,拴著星月吊飾的精美手鏈,親手戴到小四手腕上。俯身攬住他的肩膀,把臉頰貼在他的臉側(cè),笑道:“這是我來這里之前買的,送給你戴,見證你我的友誼。
小四輕捋著手鏈,不知說什么是好,想要摘下還給她,被西婭按住。她佯裝生氣道:“當(dāng)我是朋友,就收下它?!?p> 小四嘆口氣,道:“等我以后賺了銀子,也買一個送給你。”
“四,我給你梳一個我們那邊女孩子最喜歡的盤發(fā)吧?”西婭不等小四答應(yīng),便摸起梳妝臺上的發(fā)梳,站到小四的身后,著手給他梳頭。
西婭解下小四的紅頭繩,散開他的發(fā)辮,贊嘆道:“你頭發(fā)真好,又粗又黑又順滑,不像我的,上面都是發(fā)卷,很難梳理。”
“你的頭發(fā)才好看,像豐收時小麥的顏色?!毙∷挠芍愿袊@。
西婭將手指插入小四的發(fā)絲間,挑散發(fā)辮,又一股股拎起,用梳子在上面輕輕梳至完全順滑。小四感覺她的手指輕巧溫柔,在自己腦后和頸間掠過時,指尖清涼,游走到哪,那里的肌膚即刻酥酥癢癢,攪擾得他心神不寧。
沒用多久,小四的臉頰就燒燙似煮熟的蝦子,酡紅一片。女孩子間的溫柔相處,他實(shí)在是無福消受。心跳加速,手心里滲出了潮乎乎的汗氣。他已經(jīng)忘記如何呼吸了,停頓許久才深深吸進(jìn)一口,而后沉沉吐出,快要將他自己憋暈過去。
一盞茶的工夫,給他梳好西洋的盤發(fā),西婭端詳半晌,按住小四的肩頭,笑道:“好奇怪,四,我說了你莫生氣……你臉上的線條太過瘦削,盤發(fā)再柔美,看上去也有點(diǎn)男相。你若是個男孩,一定很英俊?!?p> 小四尷尬道:“我長相隨我爹,姐姐隨娘親?!?p> 西婭伸手戳了戳小四的胸膛,蹙眉道:“你怎的一點(diǎn)也沒發(fā)育?這可怎么找婆家?”
“好多男人就喜歡我這種一馬平川的,你不懂?!毙∷奶裘夹Φ馈?p> “女孩子的胸,當(dāng)然還是飽滿些好,不一樣的感覺,不信你摸下我的,再摸摸你自己……”
小四像是被炭火燒到一般,從脖頸到臉頰,瞬間紅得分不出界限。
西婭只道當(dāng)?shù)嘏⒍际沁@般羞澀,追問他:“你要吃多點(diǎn),養(yǎng)胖些才好。”
“好的,我以后多……多吃?!毙∷拇瓜骂^,看著地面,他感覺素日里那個反應(yīng)機(jī)敏,對答如流的自己,已經(jīng)逃到爪哇國去了,只留具空殼在此處,腦子里空空如也,話也不會說了,好不容易擠出一句,還是磕巴的。心中吶喊:放過我吧,我要回去……
小四不知道的是,傍晚放工后,他與西婭結(jié)伴走出圣福醫(yī)院大門,乘上馬車的情景,被醫(yī)院里的一個男人看在眼中。望著馬車駛離,那個男人嘴角揚(yáng)起獰笑。
小四跟著西婭離去,那就意味著,今夜,解剖樓后的那排平房里,只剩下谷雨一人了。
想到谷雨嬌媚的面容,和凹凸有致的身形,那個男人灰藍(lán)色的雙眸中,閃現(xiàn)出貪婪的欲望。
羅無術(shù)
還有十天,咬牙堅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