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怪胎

　　就像是一下子的事，陳晨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她就跑到了他的面前。

　　兔斯基。自由。浪漫。許巍。時光。肖雨。

　　一切有關(guān)美好的詞匯和片段，不停地在陳晨的腦海中回放。想著這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是墜入了甜蜜的夢里。他終于明白趙揕妄圖對白日美夢的接續(xù)并非全然荒唐。眼下他也時時想閉上眼，重溫那天在KTV 里的邂逅與唱和。

　　他有點后悔自己那天沒有勇氣抬起頭看看那女生的明眸善睞，莞爾一笑，但立即又慶幸自己沒有去看，因為正是這種美麗的缺憾引發(fā)了美麗的想象和向往。

　　他在過去的一周里，單曲循環(huán)著許巍的《時光》。奇怪的是，他似乎再也聽不見許巍的歌聲，而是從心底氤氳起一束空靈飄渺的陽光。

　　她說那是自由的味道。

　　對于陳晨的一見傾心，秦凱和覃曉明起初頗感意外，但馬上又會心一笑。

　　覃曉明很賣力地為陳晨打聽那個女生的一切，而秦凱負責(zé)在適當?shù)臅r機下透露給陳晨一些必要信息。

　　肖瀟，十九歲，大學(xué)二年，就讀于英語文學(xué)系。喜好民謠和畫畫。此前在社團晚會上彈過幾次吉他，但唱的歌一般都很小眾，又有些不合時宜的滄桑悲涼和老氣橫秋，與她的畫作有著云泥之別。

　　除了兔斯基，她從來不畫別的。她筆下的兔斯基永遠只有寥寥數(shù)筆，一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模樣，單純得像個孩子。

　　雖然陳晨竭力裝作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但這些話他都在記在了心里?？墒钱斍貏P給他看照片的時候，陳晨卻擺了擺手說，現(xiàn)在還不太想記住她的模樣。

　　秦凱將陳晨的反應(yīng)給覃曉明說了一遍，覃曉明笑了笑說，真是一對怪胎，肖瀟幾乎說了同樣一句話。

　　之后兩人又得到了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但又似乎像約定好了似的，只是一句淡淡的問候，然后再也沒有下文。

　　秦凱一個勁兒地在陳晨面前攛掇指點，主動才會有故事，女生對自信幽默的高情商暖男都沒抵抗力。之后又花閑散時間給陳晨整頓造型，但陳晨像是笨蛋螃蟹似的怎么都不上道。

　　大約一周后，陳晨正準備出門溜達，被秦凱堵在了門口。

　　“老三，你最近有沒有和人家聊?。俊?p>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陳晨不好意思地笑笑，“除了223的這幾個人，我和咱們專業(yè)同學(xué)交集都不算多，也沒跟誰多說過兩句話?！?p>　　“哎，你這下去怎么行呢？我告訴你多少次了，主動才有故事，”秦凱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即便你不太會說話，也不怎么會聊天，你可以選擇制造各種偶遇，偶遇的次數(shù)多少，在她面前晃悠的時間長了，自然也會有故事發(fā)生。明白嗎？”

　　“這個……我也做不來?！标惓坑中α?，“怎么聽都覺得像是言情小說或者偶像劇的套路……”

　　“那不然呢？那你打算每天就用意念泡妞兒啊……總要有些手段吧，”秦凱晃了晃手機給陳晨看，“我媳婦兒剛才可發(fā)來情報，她們專業(yè)的一個男生可向她發(fā)起攻勢了，再不抓緊，你可沒有機會了?！?p>　　聽到這兒，陳晨心里咯噔了一下。

　　從小打大，他從來不喜歡和人爭競。遇到小伙伴如一窩蜂似的搶奪玩具，他就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傻笑；新學(xué)期排座位，他也等到同學(xué)們挑完了，不緊不慢地走進去，隨便找個空位坐下來；參加各類競賽，名列前茅的他也從不踴躍報名；遇到擠公交的人群，他就乖乖地站在后面，如果實在塞不下來，就等下一輛；也幾乎從來不看體育比賽。

　　高考或許是他二十多年來，唯一一次不得不參與的競賽游戲。但那是為了償還父母的債，而且他在進行這場游戲的時候，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對手有一百萬人。

　　有的人說他懦弱，有的人說他不上進，還有的人說這是善良，生怕讓人品嘗落敗的滋味?？伤麖膩頉]認真想過這些，他只是習(xí)慣性的后退，妥協(xié)和避其鋒芒。后來哥哥倒是給了一個極具哲學(xué)意味的判語：虛無。

　　什么是虛無，他曾經(jīng)問過哥哥。哥哥用了小半天時間解釋，但陳晨還是聽得云里霧里。但有一點兒，哥哥似乎是說對了。一個人之所以不爭不搶，是因為他不明白為什么要搶，不明白那些東西有什么值得爭搶的價值。

　　沒有人或者哪一本書真正告訴為什么要上學(xué)，為什么要工作，為什么要結(jié)婚，為什么要生子，為什么活著，所以只好把自己埋進滾滾塵世，像人一樣上學(xué)，工作，結(jié)婚，生子，活著。沒有答案，活著只是為了活著。但對陳晨來說，如果活著只是為了活著，但成本不一定需要很高，所以他從很早就想做個乞丐，想做一棵優(yōu)哉游哉的水草。

　　所以自然無須爭搶。

　　但現(xiàn)在，他突然覺得，如果有一天他在街上遇見肖瀟，她和一個高大帥氣，穿著潔白襯衫的男生手牽手走在一起，那他會難過。只是想想，就會難過。

　　但現(xiàn)在陳晨突然有些欣喜，他好像在今天才終于發(fā)現(xiàn)，有這么一個人，如果可以把她抱在懷里，可以和她一起走在哈爾濱的大街小巷里，可以和她一起坐在荒野里吹著江風(fēng)唱著許巍的歌，他會感到……幸福的顫栗。他也發(fā)現(xiàn)，這個叫肖瀟的女生似乎觸發(fā)了他對未來的無限聯(lián)想和憧憬。

　　就這樣，在那個陽光溫暖的下午，就像許巍在《時光》里唱的那樣，陳晨走在往日的人群里，不知不覺又無法自已地想起肖瀟的聲音，還有不甚清晰但散發(fā)著光彩的笑臉。

　　他一個人背著書包，沿著C區(qū)門外的公路，看著漫天紛飛的丁香花碎，從下午一直走到傍晚，又從傍晚一直走到夜幕降臨，又從黑夜走到黎明。

　　當他感覺臉上落了涼涼的雨絲時，他走進在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快餐店要了一杯牛奶，然后醞釀出了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份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