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人
哈爾濱的雪來的真早。
剛步入十一月,氣溫驟然降了下來。陳晨本以為還要醞釀兩天,可這里最不缺的就是雪。大雪就這么毫無征兆地下了起來,并且越來越大。
教室里瞬間就熱鬧起來了。
老師也頗為寬容地停了課,露出一臉姨母笑,看著學(xué)生們,尤其是南方的學(xué)生們沖著窗外鼓掌尖叫。
“怎么樣?有人是第一次看見雪嗎?什么感覺?”老師問。
一位來自海南的女同學(xué)噌地站起來,答道:“這雪下的跟不要錢似的!”
對陳晨來說,這么美的雪只在童年出現(xiàn)過一次。那時候他常常扁桃腺發(fā)炎,母親只得帶他去鄰鄉(xiāng)的老中醫(yī)那里看病,也因此會遇見一片桃樹林。有一年雪下得有些晚,而桃花又開得早,母子們在回來途中遇到了難得一見的桃花雪。那種美景瞬間驅(qū)走了嗓子的疼痛和中藥的苦澀。
冬天哈爾濱的夜幕在下午四點鐘就降臨了,因此陳晨沒有再去圖書館,而是選擇B區(qū)三樓的教室上自習(xí),這樣會方便些。
就在陳晨準備離開教室的時候,老徐和郭平叫住了他。
因為三人不約而同參加了SKY社團,所以就有了更多彼此熟稔的機會。對于老徐,陳晨一直心存感激,也因為同是出身農(nóng)村,所以好賴有些共同語言。至于郭平為人平穩(wěn)踏實,溫柔謙和,人緣頗好。
不過三人的沉默常令陳晨感到有些尷尬。所幸郭平總是先開腔,在吃飯的時候講一些在各區(qū)食堂里的悲慘遭遇,惹得兩人哈哈大笑。
郭平,九零年生人,生于大興安嶺深處的一個小縣城。如果讓陳晨用一個詞來描述他,應(yīng)該是干凈。因為他不光面容白凈,衣著整潔,內(nèi)務(wù)也是料理得有條不紊,笑起來像個羞澀清純的女孩子。他吃包子之前,總是拿兩根筷子把皮挑破,像是掃雷似的再三檢查過,才肯安心食用。不過也是這個緣故,他比別人遇見頭發(fā)絲、指甲蓋、絲瓜瓤甚至電池的概率高出很多。
B區(qū)比平時熱鬧得多,樓上樓下烏壓壓站滿了人。
大廳里有幾個排練歌舞的方隊,角落站了幾個話劇團,樓上放著節(jié)奏勁爆的鼓點。他們在為一個月后的迎新晚會做準備。
所有的自習(xí)室都被社團會議占去了。三人溜溜兒找了半個小時,也沒能找到一個空教室。郭平倒也沒顯出失望的樣子,便回宿舍去了。
陳晨不甘心,罵罵咧咧地在走廊里走走停停,最終在五樓找到了一個空教室。陳征拿出一本從圖書館借來的《西方哲學(xué)史》,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而老徐在教室里溜達了兩圈,然后趴在陳晨旁邊睡覺。睡醒了又拿出手機擺弄了十幾分鐘,懶懶地對陳晨說,回去吧。
不到一星期,郭平和老徐就覺得晨讀索然寡味,晚自習(xí)又不知能做些什么,就不再和陳晨一起去了。
雖然有些悵然,但一個人走倒也省了很多麻煩。
人群洶涌就貼著路邊走,出涵洞就上人跡罕至的小橋。供暖站里那座高高的煙囪,在清澈的黑夜里冒著一朵朵白色的煙霧。哈爾濱的冬天是黑白共存的世界。
有一天,陳晨正在路上走的時候,突然感覺后腦勺被打了一下,脖子根一陣冰涼。順手一摸,竟然是一把還沒融化的雪球。身后隨之傳來一個女生嬉笑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林童。
林童是陳晨在英語社團里的組長,又是學(xué)姐。
她長得小巧玲瓏,很是可愛,平時就像一個小孩兒似的,總是用各種捉弄她的組員。,尤其是高數(shù)之類的理科,陳晨常常拿著書本向她請教,平時也跟著她學(xué)英語。
“三哥,剛下課?”陳晨在組員中排行第三,所以常被她稱作“三哥”。
陳晨點了點頭。
林童看了看他,突然大聲說:“三哥,咱們組今天晚上打雪仗吧?我去碼人?!?p> “不好意……”
林童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不許說不好意思。干嘛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像個老大爺?年輕人就應(yīng)該有個年輕人的樣子嘛……”
陳晨只得笑了笑說,“那好吧?!?p> “這才像話嘛,那咱們?nèi)ツ膬和婺??”林童很開心。
“隨便?!?p> “那咱們?nèi)區(qū)辦公樓后面的小操場,怎么樣?”
“隨便?!?p> 這下林童也無語了。
作為她最得意的組員部下,陳晨著實有些奇怪。
每日晨讀,總是來得最早,而且從不缺席。但他總是站在后面的角落里,對游戲唱歌什么的都無動于衷。參加社團的這幾個月里,除了被拎出來單獨發(fā)言,其余時間從不說話。但又常常在每周考評名列前茅。
二十分鐘后,組員們來到了C區(qū)的舊操場。
操場因為年久失修,路燈多數(shù)已經(jīng)不亮了,只剩下昏昏黃黃的兩三盞,發(fā)出無力的灰蒙蒙的光。十幾個人在雪地里跑來跑去,躲閃攻擊,時不時傳來脖子灌雪的尖叫聲。
但自始至終沒發(fā)現(xiàn)陳晨的影子。
后來林童在操場的一角,發(fā)現(xiàn)他正借著昏黃的燈光堆雪人。
操場的四圍是高高的樺樹,落葉常常落滿整個操場,然后又被雪深埋。為了不摻入雜質(zhì),只能取表面薄薄的一層??蛇@種雪的粘附能力不夠強,需要用勁捏幾下。
陳晨時不時停下來,把手放在嘴邊哈氣取暖,或是跺跺早已發(fā)麻的雙腿。等他抬起頭的時候,整個操場幾乎沒什么人了。
“三哥,原來你在堆雪人吶!”林童有些掃興,“咱們隊可被砸慘了。”
“哦?!标惓款^也沒抬。
“快九點了,走吧?!绷滞叽偎?p> “你先回去吧,我堆完就走?!标惓繌难┲心蟪鲆黄萑~,丟在身后。
林童蹲了下來,“那我?guī)湍惆??!?p> “不用不用,”陳晨趕忙護住了雪人,“啊,不好意思,我自己就行。”
林童沒再說話,靜靜在一旁看著。
陳晨把幾個雪球捏成圓圓的雪人腦袋,小心放在雪人的雙肩上。然后又從雪里扒出兩根樹枝,一左一右,當(dāng)做手臂,接著又從身后摸出兩片枯葉,做成了雪人的眼睛。最后用兩截彎曲的小樹枝,在雪人肚皮上拼出了“CC”的字樣。
“陳……晨……原來就是你自己啊,”林童恍然大悟。
陳晨不置可否,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然后神情淡然地坐在了雪人旁邊。
“給我和她拍張照吧?!?p> “既然是拍照,就好歹笑一個唄?!?p> 陳晨側(cè)臉看了看身邊的雪人,竟然慢慢露出了微笑,這讓林童頗感意外。
“我的天啊,你竟然會笑啊,我以為你……”林童把手機還給了陳晨,繼續(xù)說,“三哥,我怎么覺得那個雪人不是你自己呢?”
“哦,是我的朋友?!标惓亢土滞隽瞬賵觥?p> “是你女朋友吧?”林童哈哈大笑,“哎呦,想不到三哥也這么浪漫啊……”
送林童回了宿舍,陳晨返回B區(qū),在一樓的復(fù)印室把照片洗了出來。他拿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才放進衣服的內(nèi)層,之后喃喃地說:“諶晨,我在這里為你堆了一個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