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陽先生,姓范名睢,乃是江南名士,為揚(yáng)州范氏子孫,自幼聰穎好學(xué),但其放蕩不羈,年少時經(jīng)常出入酒肆樂坊,更是青樓楚館的???,為江南大儒所不喜。
然其三十歲那年不知何故,一轉(zhuǎn)心性,閉門謝客,苦讀儒家經(jīng)典,十年之后,終是大器晚成,江南大儒與其坐而論學(xué),無不贊嘆不已,后受太上皇相招入京為國子監(jiān)忌酒。
又十年,桃李天下,名動九州,因其剛正不阿,正氣凜然,稱靖陽先生。
直至太上皇傳位于今上,這才辭官歸鄉(xiāng)。
薛蝌看著手中這份關(guān)于范睢的簡介,這是他讓薛福搜集出來的,里頭集合了五十位讀書人對于范睢的共同評價。
一位兩位如是說,很有可能有所差異,三位四位如是說,也有可能受人蒙蔽,可是五十人且還是讀書人如是說,那么范睢便一定不是一個浪得虛名之輩。
從昨日范睢解釋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論,便也可以看出此人是一個有真本事,有學(xué)識之人。
不過即便范睢先生是一個空有其名之人,那也無所謂,薛蝌所要用到的也只是他的名聲罷了。
大周的科舉雖說看的是才華,可內(nèi)里還是看重家世與背景的。
并不是說需要有多么顯赫的家世,可以一定要清白,他家并非耕讀傳家,若以商賈入仕,他最多能夠考到進(jìn)士,或許經(jīng)過他不屑的努力,他的兒子能夠考上舉人,可是他這一輩是一定無法更上一層樓的。
可若是范睢的入室弟子便完全不同了,一代大儒的入室弟子便是最為清白的家世。
這是其一。
其二,成為范睢的弟子,他便有了自保之力,這些年范睢提攜的末學(xué)后進(jìn)不知凡幾,很多人也以范睢弟子自居。
若是如賈雨村之流在想像之前那般對待薛蝌,那他們的官路差不多也就到頭了,無數(shù)人將會用他們的力量去捍衛(wèi)范睢弟子這個身份,所以他們自然不會允許一個區(qū)區(qū)的金陵知府去欺辱自家的小師弟。
只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范睢為何會要收他為徒,僅僅只是與他見過一面,或許再加上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謠言便要收他為入室弟子未免也太兒戲了一些。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師徒關(guān)系其實與父子關(guān)系無異,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guān)系。
若他是個德行有失的小人,那么范睢一生的清名也就喪失得一干二凈了。
這對于一個已經(jīng)功成身退的大儒來說,是非常不值得的。
只是任薛蝌想破腦袋也想不透其中的關(guān)鍵。
所幸便也不想了。
總之,此事對他有百利,一些小小的隱患便不值一提了。
薛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整個人都變得異常的激動,若非如今府中新喪不久,她幾乎就想掛上大紅燈籠,在金陵城最高的酒樓大擺三天宴席,以慶祝麒麟兒喜拜賢師。
她已經(jīng)開始張羅拜師禮這件事情了,府庫里只要是有些價值的全都被她拿了出來。
薛蝌曾經(jīng)想要勸說一二,并告知薛母先生也僅僅只是想要走個過場罷了,那是做個世人看的。
可是在薛母兇悍的眼神注視下,薛蝌也只能訕訕地離開了。
在他的記憶里,薛母從來沒有露出如此兇悍的神色,就好像護(hù)崽的母雞一樣,誰若是敢偷她的崽,她就敢和誰玩命。
這讓薛蝌再一次體會到了為母則剛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女人再成為母親之后,似乎都會變得格外敏感且堅強(qiáng)。
丈夫的死帶給她的是無限悲傷,可若是為了兩個兒女,任何人任何事都得讓步。
這讓薛蝌很是高興,他體會到了這世上最為珍貴的愛,溫柔且連綿不息,堅韌且屹立不倒的母愛。
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你可以共情,可這份來自于母親的愛,在任何時候,都是屬于你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瑰寶。
那一天他笑得很開心,且發(fā)自內(nèi)心。
念頭通達(dá)之后,很多事情也便不是那么為難了。
那些深奧難懂的文章也變得不在那么晦澀,即便很多時候他依舊只是一知半解,可他的性子明顯變得更加耐心了。
薛寶琴看著薛蝌有些發(fā)抖的手,有些心疼。
“哥哥,休息一會吧,不用急著這一時半會?!?p> 薛蝌搖了搖頭,握筆的手變得更加用力。
“這時候才是最關(guān)鍵的時候,很多東西往往是在最艱難的時候才會發(fā)生變化的。便如這練字,也只有在你練到疲憊的時候,增益才最明顯?!?p> 薛寶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露出崇拜的神色看向薛蝌。
“哥哥好厲害,好像什么都懂?!?p> 薛蝌?qū)⒆詈笠还P寫完,這才放下手中的毛筆,他一邊甩手一邊笑道:“什么都懂,那就是什么都不懂?!?p> 薛寶琴嗔怪地看他一眼,慍怒道:“哥哥明知道妹妹不是這個意思,哥哥欺負(fù)人?!?p> 薛蝌伸出手摸了摸她腦袋,笑罵道:“今年都十三了,再過幾年就是大姑娘了,怎還是這般稚氣。”
薛寶琴聽聞此言,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軟軟的陷在椅子上。
“哥哥,我總覺得你這些天的變化好大,大到我都認(rèn)不出你來了,雖說平日里我也覺得你很可靠,很讓人安心。可是,自從...自從那天過后,哥哥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p> 薛蝌心中一驚,摸了摸她的腦袋,不在意地問道:“有什么變化。”
薛寶琴似是回憶起什么,伸出蔥白的手指,喃喃地說道:“哥哥以前總是笑,雖然現(xiàn)在也總是笑,可我感覺哥哥并不是真的在笑。哥哥以前不會摸我頭,不會抽空陪我解悶,還不會給我講那些好聽的故事。哥哥現(xiàn)在老喜歡把手背在后頭,一只手抓著另一只手,給我的感覺就像個小老頭,怪怪的。還有就是,哥哥以前很好明白。”
薛蝌苦笑一聲。
“什么叫很好明白?”
“就是我能知道哥哥在想什么,現(xiàn)在我完全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p> 薛蝌聽見少女的這些話,微微有些愣神,不過他什么也解釋不了,她不會信的,自己也不能說出去。
于是他只能低聲說道:“人總是會變的,父親去了,這世上我們倆最親,我要保護(hù)好你,總是需要變得更加強(qiáng)大,變得讓人不敢侵犯,總之你記住一點,哥哥絕不會害你便是了。”
說道這里,他露出了陽光且有明媚的微笑。
“回去吧,天慢慢轉(zhuǎn)涼了,注意著身子,別著涼了,也莫要多想了?!?p> 薛寶琴同樣回之以燦爛的微笑,還露出了兩個甜甜的酒窩以及一對可愛的小虎牙。
只是當(dāng)她轉(zhuǎn)身的時候,薛蝌看不見的是那雙明媚動人且堅定不移的眼神。
哥哥和母親都有了很大的變化,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hù)她不受欺負(fù)。
年幼的少女暗自發(fā)誓,自己絕不會做這個家的拖油瓶,未來一定是她保護(hù)著深愛的兩位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