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倏地流轉(zhuǎn)回八年前那個夜晚。那一天,小樂在趙夢晞宿舍樓門口等了很久,她從室友那兒得到消息,說是趙夢晞和靳雨洲在一起了。她不愿相信,她最敬佩的學(xué)姐,和她最愛的雨洲,背著她在一起了。她忍不住想到了初一剛認(rèn)識靳雨洲的時候……
對小樂來說,認(rèn)識靳雨洲是她最幸運最幸福的一天,卻也是她一輩子都擺脫不掉的噩夢。那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夜晚,英語老師——一個五十多歲、長相和藹的男老師單獨留她在學(xué)校補課,她以為老師是為她好,想多教她一些,幫她提升英語成績,便乖乖留了下來。誰知老師竟然將她推倒在了辦公桌上……她驚惶失措而無助地大叫,奮力抵抗,聲音飄到空蕩蕩的走廊,傳回來的回音除了加重她的恐懼之外,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正當(dāng)她漸漸絕望,失去抵抗的力氣,嗓子也喊啞了的時候,靳雨洲出現(xiàn)了。
靳雨洲因為習(xí)題冊落在教室的緣故,回到了學(xué)校。走進樓道,便聽到一個女生撕心裂肺地喊著“救命”,他三步并作兩步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在教師辦公室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他萬萬沒想到,教師——這個如此神圣的職業(yè)也會混入禽獸,隱藏在他身邊。他毫不猶豫地破門而入,拉起那個英語老師上來就是一拳。雖然靳雨洲也不過才上初三,但好在他發(fā)育得早,已經(jīng)有了一米七八的個頭,每天又為了中考當(dāng)中體育那一項,不停鍛煉,身上也有那么一把子力氣,是以打起這禽獸毫不費力。小樂回過神來,迅速將衣服整理好,跑到另一個辦公桌下躲了起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眼淚一次又一次地模糊了她的視線,不爭氣地往下掉。靳雨洲直打到英語老師嘴角流血、抱頭求饒才停手,一邊從褲兜掏出手機報警,一邊盯著他,以防他還手、逃跑。
直到警察來了,小樂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辦公桌下爬出來,她看向靳雨洲——那個長得好看、又及時救了她的男孩,她覺得他的頭上是有一束光的……
雖然事情發(fā)展到最后,英語老師鋃鐺入獄,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小樂的父母也為她辦理了轉(zhuǎn)學(xué)。但這件事給小樂留下的莫大心理陰影卻是怎么也除不掉的,她常常無緣無故地哭泣,覺得這樣的自己將來一定嫁不出去,不停地否定自己、貶低自己。直到一次,她到書店買書偶遇靳雨洲,靳雨洲向她問好,她聽到他的聲音,感覺十分有安全感,那種感覺就像一束溫暖而柔和的陽光照到臉上,情況才慢慢變好。自那以后,兩個人便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只要靳雨洲走在她身邊,她就不會感到害怕、孤單、無助,這種情感漸漸由依賴升華成了愛情——她再也離不開靳雨洲了。
她越來越渴望得到靳雨洲更多的關(guān)注和愛,她希望靳雨洲對她也是一樣的。終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氣試探地問道:“你覺得我是好女孩嗎?”靳雨洲能感覺到小樂一直都沉浸在過去的痛苦回憶當(dāng)中走不出來,他非常希望小樂能盡快好起來,重拾信心與希望。便斬釘截鐵地答道:“你當(dāng)然是好女孩了。你聰明、漂亮,熱愛生活,你是非常好的女孩。”“可是……”淚水從小樂的眼眶中溢出來,“可是我會被人嫌棄吧……”靳雨洲眉頭一緊,語速急促地說道:“你別胡思亂想!沒有人會這么想,至少我就不會……”小樂忍住眼淚,笑著看向靳雨洲道:“那如果是你的話,你愿意娶我嗎?”靳雨洲當(dāng)時并沒有多想,再加上他自己本身也還是個孩子,小樂又比他小兩歲,什么愛情、承諾,那都是偶像劇里的東西,離他的生活甚是遙遠(yuǎn)。為了讓小樂安心,他認(rèn)真地說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愿意娶你。你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不能因為這個世界上有惡存在,就看不到生活中的善。善,總比惡多?!?p> 小樂聽完笑著點了點頭,她以為靳雨洲也喜歡她,給了她大人間才會作出的承諾。生活似乎一下就有了奔頭,漸漸她重拾了信心,每天努力讀書,拋開一切雜念,追隨著靳雨洲的腳步,考上了和他相同的高中、大學(xué)。只是上了大學(xué)之后,她才感覺到靳雨洲似乎一直只把她當(dāng)普通朋友、當(dāng)妹妹,每次她想像其他情侶那樣挽起靳雨洲的手,靳雨洲都會刻意保持距離,甚至明確說“不要這樣”。有時,靳雨洲周圍的男生看到她,會追問一句她和靳雨洲是什么關(guān)系,她都會告訴他們是男女朋友的關(guān)系。靳雨洲每每聽到,都會暗自嘆氣,但又不會當(dāng)著她的面拆穿。她漸漸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分明是在自欺欺人,靳雨洲可以對她好,可以讓著她,可以任由她說什么是什么,但就是對她沒有男女之情。
直到趙夢晞出現(xiàn),她隱約從靳雨洲熾熱的目光中看到了好奇、贊許與欣喜,就像冒險家即將去探索寶藏一般。只是,她再一次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認(rèn)為那只是出于對強者的欣賞,無論如何也抵不過她和靳雨洲之間多年的情分。然而,當(dāng)她看到靳雨洲牽著趙夢晞的手,有說有笑地走回宿舍樓時,她明白了——靳雨洲終究是要離開她的。
她哭著轉(zhuǎn)身跑回宿舍,趙夢晞問靳雨洲要不要追過去看看,靳雨洲無奈地?fù)u了搖頭,道:“你別擔(dān)心,晚一些我會發(fā)微信給她的。小樂以前有些自卑,我說了一些鼓勵她的話,可能讓她誤會了。我會和她解釋清楚的。”趙夢晞點了點頭,雖然還是有點不放心,但如果她出面安慰小樂,怕小樂心里更難過,便任由靳雨洲去處理。
當(dāng)晚,靳雨洲便給小樂發(fā)了微信:小樂,有些事可能當(dāng)著你的面我就說不出來了,所以還是決定通過微信和你聊聊。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善良、聰慧、美麗、大方,我一直都把你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都有心結(jié),我也一直在試著幫你解開,如果年少時說過的話讓你產(chǎn)生了誤會,請接受我誠懇的道歉。至于夢晞,我希望你不要怪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看到你哭了,也很擔(dān)心你,但又怕由她出面安慰你,你會更難過。我們都希望你好,希望你能開心、幸福地過好每一天。
小樂哭著回到宿舍,室友們見她哭得那么傷心,都圍過來問她發(fā)生什么事了。小樂謊稱自己是因為太想念外公才哭了的,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就好。只有那個向她透露靳雨洲和趙夢晞在一起的室友李菲然知道她是因為靳雨洲的事情在哭。李菲然和管路遙是老鄉(xiāng),靳雨洲和趙夢晞在一起這件事便是她從管路遙那兒聽來的。這段時間管路遙可沒閑著,表面上他像不知道靳雨洲和趙夢晞在一起一般,照樣和靳雨洲有說有笑,暗地里則偷偷跟著靳雨洲,看他和趙夢晞都去了哪兒。那天見趙夢晞和靳雨洲吃過晚飯去了校外,雖然心里恨得牙癢癢,也還是故作平靜地將這件事告訴了小樂的室友,又裝出一副為小樂惋惜的樣子,“大義滅親”地罵靳雨洲花心。李菲然不明就里,她一直以為小樂和靳雨洲是熱戀中的男女朋友,此時聽聞趙夢晞和靳雨洲背著小樂在一起了,怒不可遏,心直口快的她立馬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小樂,還和她說晚上到趙夢晞宿舍樓門口去,肯定能堵到他們。
可憐小樂外公剛?cè)ナ溃揪托那椴缓?,又看到靳雨洲同趙夢晞在一起,眼淚就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不停往下掉。李菲然見小樂如此傷心,直后悔將這件事告訴了小樂,便坐到她身邊,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安慰了一番。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小樂一直都悶悶不樂的,沒回靳雨洲的微信,也沒去找他。靳雨洲也怕說多了會刺激到小樂,再加上他一直在為學(xué)校的畢業(yè)生晚會做準(zhǔn)備,比較忙,所以也沒有再和小樂聯(lián)系。
到了畢業(yè)生晚會那天,靳雨洲的演唱十分成功。和往年一樣,學(xué)校在廣場上搭建了舞臺,學(xué)生們都是席地而坐,觀看演出。當(dāng)他唱到《夜空中最亮的星》這首歌時,臺下的觀眾都拿出了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隨著節(jié)奏晃動著手機,宛若一顆顆閃動的星星。小樂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沉浸在靳雨洲迷人的歌聲中,沉浸在這浪漫的氛圍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她依賴了七年、愛了七年的男孩,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她了。趙夢晞此刻應(yīng)該也在聽他唱歌吧,她就是那顆夜空中最亮的星,會為靳雨洲照亮前行的路。而自己,不過是一顆轉(zhuǎn)瞬即逝的流星,就要隕落了……
那個暑假,小樂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坐火車回家,此前每次都有靳雨洲相伴,她從未察覺原來坐車回家的時間竟如此漫長。一路上她都靜靜看著窗外,看著外面的風(fēng)景由農(nóng)田變成高山,又從高山變成高樓。
父母一早便在出站口等她了,爸爸一手接過箱子,媽媽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一路上都挽著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一般。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媽媽的面龐,似乎要把她的模樣刻到心里一般,原來媽媽的臉上早已有了皺紋,兩鬢也出現(xiàn)了白發(fā)。媽媽見她一言不發(fā),只顧盯著自己的臉看,忙問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么臟東西。小樂這才笑了,直言今天的媽媽很美。一家三口在外面吃過晚飯方回到家里,媽媽雖然察覺到小樂今天有些不對勁,一直在強顏歡笑,但也沒往深處想,還以為小樂是因為靳雨洲畢業(yè)了,一個人坐車不太習(xí)慣。
小樂坦言一路上坐車很累,今天打算早點睡,和父母道過晚安后,走進了浴室。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笑了笑,原來自己長得真挺好看的。瓜子臉,柳葉眉,桃花眼,駝峰鼻,厚嘴唇。和靳雨洲走在一起,任誰見了都會道一聲才子佳人。她對著鏡子欣賞了自己很久,才打開蓮蓬頭沖澡。如果哪一天能下一場神奇的雨,將世上的罪惡全都沖刷干凈就好了。她將自己洗得干干凈凈,換上睡衣,回到房間輕輕鎖上了門。找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寫道:
爸爸、媽媽:
我知道你們愛我,我也愛你們!只是,這些年我過得太痛苦了。我沒有辦法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生養(yǎng)之恩無以為報,希望來世還能做你們的女兒!
雨洲:
謝謝你陪我走過這七年,沒有你的話,可能我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么多的美好。要記得我最美的樣子哦!
愛你們的小樂
眼淚滴在紙上,字跡隨之暈開。小樂將這封略帶污漬的信放好,打開衣柜,從角落里翻出了那套久未穿過的初中校服。她將校服換上,沒想到依舊松松垮垮的,一絲美感都沒有。她第一次見到靳雨洲,穿的就是這套衣服。然而,那個夜晚卻又是那么恐怖的噩夢。如果那個夜晚從沒發(fā)生過那件事,該有多好,雖然她可能永遠(yuǎn)都認(rèn)識不了靳雨洲……
她將眼淚擦干,笑著走到窗邊,一躍而下,將自己的生命永遠(yuǎn)定格在了二十歲那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