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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詩魂

第64章 所有車站的燈亮著,卻到達(dá)不了

綿綿詩魂 波歷哈特 2747 2021-09-25 18:00:00

  197X年,我四(二燈大師)

  草原雖大,人口雖稀,但男女年輕人是從來不缺乏的。

  安吉樂成了我的好朋友,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我十六的時候她十八,我十八的時候她二十。我在大草原上一直當(dāng)了十年牧民,直到安吉樂姐姐出嫁(我至今還記得她在婚禮上扔給我的那種黏糊糊的眼神。她后來對我說:要記得草原,但不要舍不得。她沒有說不要舍不得什么,是草原還是她。但我是心領(lǐng)神會的,我甚至覺得她就是為了我才選擇了結(jié)婚的。我不但一直記得草原,也一直記得她,記的很深很深),直到參加最后一次歷屆生可以參加的高考并被錄取,到同濟大學(xué)讀書,終于又回到我童年的城市上海,回到了獲得平反而重新煥發(fā)中年魅力的父母身邊。

  在這十年里,我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識了許多草原上的女孩子,當(dāng)然不光是安吉樂。有漢族的,知青,一般都比我大幾歲,有蒙古族的,牧民家的孩子們,有比我大的,也有比我小的。我特別喜歡的景象是穿著鮮紅的或者鮮黃的或者鮮綠的或者其它鮮艷色彩的蒙古裙袍在飛奔的馬上飛奔的女孩子,是她們飛身上馬飛身下馬的瞬間。那時候,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的圖畫。美得我時常會對著已經(jīng)消失了她們的背影的天空發(fā)半天的呆。我也有與她們中的這位那位并駕齊驅(qū)的時候。但當(dāng)她們之一飛快地來到我的面前在我的面前翻身下馬的時候,我卻總是滿臉通紅,不知所措,連世界上最愚蠢的話都不會說了。她們中真有好幾位黃衣的紅衣的綠衣的在我面前飛身而下并且脹著通紅的臉跟我說話的,可我說出口的話卻總是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成了最后的知青,最后當(dāng)上知青的青少年人,最后的之一。跟所有知青都有相似的經(jīng)歷,包括情感經(jīng)歷。我對當(dāng)知青沒有后悔過,這畢竟是我自己的選擇。但我跟其他知青一樣,漸漸地越來越多地思念故鄉(xiāng)城市,思念父母親人,思念故鄉(xiāng)城市那種農(nóng)村或者草原上沒有的另一種生活。簡單地說,我們都渴望回家,回我們的城市故鄉(xiāng)。所以,我總是在最可能出問題的瞬間控制住自己。也許許多知青是在最后上床之前才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而我則是在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對哪個女孩子動情的時候就退避三舍,遠(yuǎn)離那種可能會使我回不了故鄉(xiāng)城市的風(fēng)險。盡管那一片又一片鮮紅鮮黃鮮綠,飄飄的,從馬背上飄下又飄上馬背的飄飄,象一只只美麗的蝴蝶每天都在我的眼前我的心里飄著,經(jīng)常會飄到我的夢里去??墒俏疫x擇了距離。

  小霞,也許你們這一代很難理解我們那一代人的這種取舍痛苦。也許一種感情發(fā)展到你跟小魚那樣的程度就已經(jīng)無法再作出取舍??墒俏覀兙褪沁@樣過來的。

  后來,回到上海之后,我寫過一些詩,對這樣的感情取舍年代,對我們那一代人的青春躁動作過反思。

  我寫的一首詩叫《草說》。我念給你聽:

  溫泉在我的腳底默默流過/默默地漫上我的腳踝/那一串一串一個一個氣泡/美麗地微笑著長著長長的睫毛/我沒有俯身沒有去捕捉/捏一把那會碎的會把長長的睫毛/變成手心里的紋路/睫毛搭建著激光全息的鐵絲網(wǎng)/截斷了一條時而枯萎時而茂盛的道路/掩著死嬰掩著竊笑和晶瑩的淚珠/和重疊的馬打滾的牛野蠻的豬和人的嚎叫/草莖里膨脹著要爆炸沒有爆炸只是瘋狂地長著/白馬王子灰姑娘是夢里奔流的巖漿/火車一列列駛過去經(jīng)過許多不可思議的車站/所有車站的燈耀眼地亮著卻永遠(yuǎn)到達(dá)不了/許多許多氣泡漂過去了如亮燈的移動的不??康能囌?留下的只有兩顆抽象的眸子/美得叫人心酸叫人麻木叫人不敢睜開眼睛/草繼續(xù)在瘋長瘋長瘋長著覆蓋了溫泉/形成氣泡的墳?zāi)挂荒昴甑那啻罕淮诓萸o上/成了野葡萄成了冰糖葫蘆

  我經(jīng)歷的究竟是什么呢?如果要我總結(jié)一下,我只能說,這是整整一代人的青春。這里面自然有痛苦,有時代的耽誤,但青春究其根本是美麗的,哪怕它只能成為一種回憶。直到今天,我仍然認(rèn)為,那些成為烈士的知青,你說可惜也好,不值得也好,他們在我的心里仍然是英雄,他們的死是悲壯的,是放射著青春最亮的光芒的。當(dāng)然還有許多城里來的年輕人死在了農(nóng)村邊疆卻成不了烈士,絕大多數(shù)人回到了城市,其中不少成為知識界科學(xué)界政界等各界的重要人物,甚至不乏閃光的人物。但其中也有許多只能把希望化為培養(yǎng)下一代的力量,使我們說的八零后九零后乃至你們這樣的零零后人才輩出。也有一些知青一輩子留在了農(nóng)村。

  我還寫過一首關(guān)于這段歷史關(guān)于我們這個大群的詩,叫《芝麻開門》。我也給你念一下:

  我的路延伸到盡頭了/“芝麻開門”一聲棒喝樓房無聲地/滑開成兩瓣大地的胸脯無邊地起伏/金黃色的呼綠色的吸和白色的/無邊無際的現(xiàn)實它留下腳印腳印會融化/不會有人記得只有自己知道有過的腳印/生命跌入了冰的枯井被掘出后豎在路邊/成了晶瑩奪目的路碑我不敢捧著它/擔(dān)心我的體溫會融化白雪公主/然而不捧著它我又害怕/會失去我的道路因為只有/抱著冰碑走我才相信自己不在轉(zhuǎn)圈/然而冰會融化白雪公主會回到夢里/冬天會變成夏天我的嘴唇上長出小森林/我的鼻子旁狼的眼睛/那一半去一半藍(lán)天的移動/那一半陰影一半輝煌的移動/會造成幻覺仿佛我的道路不見了/其實本來就沒有道路/只有森林和溫泉的覺醒/小鳥和鮮花的假釋/一半聰明一半愚蠢的移動/一半瘋狂一半抑制的移動/芝麻開門的聲音枯澀了大門合上了/我看見一幢大樓有無數(shù)扇門/這里有空調(diào)人與機械無異/即使回首也看不見那條道路但我相信/我曾在那門后走過而且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和愛人孩子擁成一堆曬著太陽在那里/滿足地不滿地幸福地悲哀地看著/那一半一半的移動

  小霞,今天我就說到這里吧,說得夠長夠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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