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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詩魂

第50章 女人有秘密,男人沒有

綿綿詩魂 波歷哈特 2087 2021-09-11 11:00:00

  202X年,我五(小蝦米)

  說是二姐,其實不是親姐,但跟親的差不多。她是我大伯的二女兒,而我是她爸爸的小弟就是我爸爸唯一的一個小孩,也是她爸爸和我爸爸兄弟倆里最小的一個孩子,還是我們徐家這一代里唯一可以寫到族譜里去的,因為我是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女生是進不了族譜的。

  二姐幾年前就下山去了,先是去了縣城,據(jù)說是去了一個足療的店鋪,也就是說她當了我的同行,而且是先驅(qū)(好象這詞不能這么用,也不管它了)。后來有先到昆明的姐妹介紹,去了昆明,還是做足療,按摩。再經(jīng)先到上海去的姐妹介紹,去了上海。

  二姐在縣城的時候就跟二姐夫好上了。二姐在昆明的時候就跟二姐夫結(jié)婚了。二姐夫家跟我們這里隔了幾座山,叫小黑山,現(xiàn)在成了自然保護區(qū)了。二姐夫原來學(xué)的是木匠的活,后來跟著二姐到昆明,當了建筑工人。再跟著二姐去了上海,還是當建筑工人。聽說城市越大,越是有著蓋不完的房子。

  她說,要過年了,所以她回家來看看,看看爸爸媽媽奶奶叔叔嬸嬸,看看夏小霞。

  她說的是我的大名,一個我自己都快忘記了的名字,一個被許多人說成是孽種的孽種的證據(jù)的名字。

  我不太清楚二姐比我大幾歲。我只知道,在我還是幾歲的時候,她已經(jīng)十幾歲了。她有個姐姐,就是我的大姐,可是她十幾歲的時候她姐姐已經(jīng)二十來歲了。很奇怪的是,她這個年齡左右的女孩子在我們村子里幾乎沒有,實際上就她一個。所以她很喜歡逗我,跟我玩。

  我三四歲的時候二姐已經(jīng)十歲出頭了。三四歲卻正是產(chǎn)生牢固記憶的時候。我的三四歲的最牢固記憶就是熱水塘。二姐喜歡把還穿著開襠褲的我全部扒光了扔到熱水塘里去,然后她也跳下來,把咿哇亂叫喝了熱水又亂哭的我從熱水里撈起來,然后抱我坐在大石頭上,就是后來小魚坐的那塊大石頭上,向我潑水,給我洗澡。我記得最深的是她捧著我的小腳丫子親的樣子。她是穿著全部的衣服跳到熱水塘里去的。我長大后經(jīng)常會想這個問題,為什么男小孩可以在所有人的面前脫光,可是女孩子就全體完整地保密,包括在男小孩面前。這世界是不是不公平到了極點。這個問題我問過二姐。二姐說:女人有秘密,男人沒有秘密,小男孩完全沒有秘密。說了等于沒說。不過女人有秘密這句話給了我很深的印象,一種能讓我有點激動甚至非常激動的印象。

  面對著她,我又想起了這個三四歲時候最深的記憶。我想:也難怪她后來會去做足療。

  她回答了我關(guān)于二姐夫的問題,她說的是:勿要塌吾港伊。格只赤佬,希希特隨了。我現(xiàn)在知道了,她說的是上海話,我還知道她說的上海話并不標準,盡管估計(我當然只能估計)小和尚師兄都驚呆了。她的意思是:不要跟我提他。這個混蛋,死死掉算了。我也知道,老和尚師父一定在一邊偷著笑。因為老和尚師父上海話說得非常標準,而且比我的上海話現(xiàn)代。原因我當時并不知道。老和尚師父在暴露了他會說上海之后,是這樣回答我關(guān)于他是否是上海人的問題的:格樁絲體儂胡趟微曉得額(這事你以后會知道的)。我也問過老和尚他為什么會當和尚的,他給出的也是同樣的標準答案。

  二姐說,她到上海已經(jīng)三年了,一直沒有回來過。她想家的,也想夏小霞(我不知道這話里面有幾分是真的,就當全是真的吧),可是每年過年時,她的老板都說,如果大家都走了,都回家鄉(xiāng)去探親了,生活沒人做了。她心好,所以她就留了下來。今年春運,由于疫情的原因,本來客人就不多,她本來就決定要回家的。再加上那只赤佬(她當然說的是二姐夫)那副吞頭勢(意思是惡劣行徑),她就回來了。她說,幸虧她車票買得早,后來由于疫情,號召大家原地過年了??墒撬呀?jīng)回來了。

  她說,回來后她就聽說了我的遭遇。她爸爸媽媽在信里都沒有提到。她說,她為我哭了兩整天兩整晚(我相信的)。后來她又聽說,我眼睛瞎了后學(xué)了按摩和推拿了,而且轟動了縣城,而且不光是縣城,轟動得大了。然后再聽說我就在山上的廟里,按摩推拿也不做了,做了和尚。所以她就來了。

  唏里嘩啦(二姐還是那個二姐,我想)吃著老和尚親手做的素面,她一只手也不閑著(真的是那個二姐),一會兒摸摸那個光頭,一會兒又欠過身來摸摸這個光頭。除了老和尚的光頭她不敢摸,小和尚師兄和小和尚師弟的她都摸了幾遍。她以前帶著我一起上山的時候,就喜歡摸小和尚的光頭。那時候小和尚跟我差不多,也就幾歲大。

  二姐嘴也不閑著,唏里嘩啦的空檔里全是她在說。她說上海有多么好,多么美,多么熱鬧。我總覺得她說的并不完全是我意念里或者感覺里的那個上海。然后她擦了擦嘴,對我說:想不想到上海去,到那里去做按摩?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我居然脫口而出:我去,我跟你去。

  真的奇怪,我那么堅決地離開了縣城的按摩院,可是二姐一說去上海做按摩,我居然馬上說去。

  其實也不奇怪,二姐說著上海這個上海那個的時候,我的肚子里胸里早已成了熱水塘了,比熱水塘還熱,那里所有的水都已經(jīng)燒開了,而且好象有好幾個怪物在那里手舞足蹈,使勁地把話語往我的咽喉出口處推。所以二姐一提出這個問題,我的答案就從嘴邊出來了。

  很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許多模糊的事情。見到二姐后,我就想起了我?guī)讱q的時候她十多歲的時候她的樣子,忽然覺得那樣子有點詭異。我說不上二姐算不算漂亮,但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F(xiàn)在想起來(當初沒有想過),這雙會說話的眼睛好象一直在說一種悲傷的話?,F(xiàn)在想起來,這種悲傷這種或者可以稱為憂郁的色彩,好象不屬于我們的大山我們的村子。好象是一種陳舊的東西,散發(fā)著一種古老的味道。我這么想著,耳邊聽著外面那從暴到大到小到淅淅瀝瀝的雨聲,眼前又出現(xiàn)了這些日子來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景象,蹲著用硬刷子刷木頭馬桶的阿姨,還有那從跟前飄過去的一種傘,跟傘底下的女孩子或者女阿姨一起飄過去,一種跟這里的女孩子游客們撐著遮擋太陽用的五彩的傘不一樣的傘。我抹了抹眼睛,然后想起我的眼睛抹了也是白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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