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時候開始喝酒的?”
我坐在酒吧的高凳上,左臂壓在吧臺,手里拿著半剩的黑朗姆彎著腰,盯著同樣坐在高凳上叼著煙問著我地皓隱。
“這……這誰記得清。”我嘬飲一口,從懷里拿出煙點起來。
“不過吧,我倒是還記得,我怎么來的酒吧這個地方?!?p> 煙絲燃起來,隨著我的手在酒吧暗淡的燈光下劃出一道灰白的顏色,我回過頭向調(diào)酒師招了招手喊到“下一杯,要特調(diào),煙熏的!”
調(diào)酒師一邊用毛巾擦著手,一邊抬起頭應(yīng)和著我,她一位漂亮的女調(diào)酒師,也是我的妹妹,她腰身筆挺,粗黑的馬尾長到及腰,帶著一雙天藍色的耳墜,畫著平雅的的妝容。
我講起這個故事來:
我好像從很小對酒就很有感情,但我到現(xiàn)在也根本回憶不起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對酒有如此的癡狂的,或許根本沒有明確的時間,或許也根本沒有確切的理由。
我愛酒,似乎是一種既定的規(guī)矩,是與生俱來的性格。所以我總是有心無心的會對酒有好感,盡管當時年幼的我對把酒咽下去這種簡單的事而言都是一種挑戰(zhàn)。
我印象里,頭一次喝醉是在2013年的某日發(fā)生的,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嚴重的反應(yīng),我的眼睛里像是扎進了碎玻璃一樣干燥而疼痛,天空和陸地似乎融化了一般滴瀝在一起,我的身體每走一步都是顫抖的,渾身的血液如同沸騰了一樣在我的身體里暴動,就像即將破土而出的尖刺般頂起我的皮膚,我癱倒下去,不省人事……
說實話,這次恐怖的經(jīng)歷并沒有讓我感覺有什么不好,因為我覺得這甚至像是一腳踹開撒旦房門然后一邊嘲笑一邊發(fā)瘋逃跑一般刺激。我承認這很可怕,因為接下來的日子我的性格逐漸開始脫殼,一股熔巖般的狂熱將我的心臟澆得掙扎起來,曾經(jīng)畏首畏尾見什么怕什么的我逐漸長出了龍角和鱗片,我開始面對自己曾經(jīng)的軟弱而不再是逃避,我開始像一個將軍一樣忠誠武勇,盡管我所謂的我的“主要任務(wù)”開始日漸荒廢,但是我卻找到了我生命中缺失的重要的一塊,對此我到現(xiàn)在也絲毫不后悔。從那以后我凡是喝酒必要喝醉,盡管恐怖的宿醉一次一次地折磨我的身體,但那完全不能讓我放棄追逐狂熱。
酒,就是用來讓人喝醉的。
2017年初秋,我拽著我的師兄,百無聊賴的要和他喝酒,師兄是個坦誠踏實的人,我清晰的記得,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并不在大學(xué),而是在與朋友吃飯。聽到我的言辭,師兄打著出租車一路飛到學(xué)校的門口,穿著他標志性的黑皮夾克跑過來,問我“你咋了?你咋了?”
我一臉懵逼的回答道,……啊……喝酒啊?
然后,他看著我,滿臉都是問號。
那一夜,我們喝的都是白酒,沒要任何可口的菜肴,只要了一盤花生米,我們就這樣就著那一盤花生米喝了兩斤的“牛欄山”。
我已經(jīng)記不得我們倆那時候是怎么回去的了。只是記得這個粗糙的故事。
后來,沒過多久,我們就又相約共飲,大杯大杯喝著,大笑著談天說地,滾燙的酒順著我的口腔拉著長長的火線流進我的心中,我推開餐館的玻璃門,大步的走在夜色的秋風之中,它割過我干裂的面龐,撕開我本就不整的衣袍,但我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快樂,所以也根本不在乎這些。我們在閃爍的霓虹燈下大笑著,醉影蹣跚地邊走邊互相嘲弄,直到我們各自回家。我拽著宿舍樓梯的扶手,邊爬邊走,之后一腳踢開宿舍的鐵門,“哐”地一聲摔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
“你……不是不是,咱能喝點別的嗎??偸沁@白酒,我喝的都快吐了。”我穿著我的運動衫,在胸前抱著手。
“emmmmmm,你……你喝吐不是正常現(xiàn)象嗎?你去過酒吧嗎?我知道一家。”師兄無奈的一邊抽煙一邊說著。
我并沒去過酒吧。
“走唄?!蔽已鲋?,隨即看向他,然后搶走他剛買的煙自己點起來。
天色暗下來了,晚風從學(xué)校外的山中逃出,隨著我們的腳步一起走過一片深綠的田地,莊稼的葉子在山風的撥弄下發(fā)出一陣陣低語,裂開的柏油路上散亂著鋪著各色的石子,我們走上去,一步一步的踏向那個還不熟知的地方。
“????是這?”我站在一棟黃色的,又有些許陳舊的老別墅前向里邊張望著。
“對啊……”師兄有些不確定地說。
我走上別墅院子前用水泥抹成的臺階,看著院子前緊鎖的生銹的鐵門心里有些失望。果然,踏踏實實喝白酒才好。我心里想著,猛地撥動了一下鐵門上的鎖走下臺階,示意師兄往返。師兄抬頭看了看,雙手揣進兜里轉(zhuǎn)身要走。
“吱呀——”
柵欄鐵門發(fā)出一聲悶響,一位戴著眼鏡的先生跨出門來,揮手道“喝酒?”
我倆相視一笑,點了點頭,回身走進院中,這才發(fā)現(xiàn),這棟陳舊的別墅前還種著一朵朵的玫瑰花,只不過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開冷,花枯萎成了殘朵。我們邁進屋中,一塊矮矮的舞臺上擺放著各色的樂器和設(shè)備,轉(zhuǎn)頭看來,是一間小室,我們走進室內(nèi),坐在吧臺前的凳子上,好奇的打量著屋中的陳設(shè),幾只桌椅擺在幽暗的燈光下,墻上掛著或大或小的數(shù)塊攝影畫,一展長桌后放著一套沙發(fā),旁邊放著兩只鐵椅,一架書架將長桌與吧臺前的桌椅半隔開,書架上還放著公仔和舊唱片。
我點起煙,拿來酒單,隨手點了兩杯威士忌。那是我第一次喝威士忌,說實話,我一點都沒有喝懂,只覺有股酒氣下雜糅著奇怪的淡苦味,一點都不好喝。
那次,我們倆并沒有喝多少酒,至多三四杯,之后就草草地離開了。
不過,奇怪的是,在那之后我對那個地方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可能是因為雖然那次并沒有喝到我所謂的“好酒”,但卻讓我發(fā)現(xiàn)了那吧臺后酒架上滿滿的,我所沒見過的各種各樣的酒。之后的日子我每個星期都會叫來師兄,一溜煙跑進那家酒館,然后坐在吧臺前好奇的打量酒架上的每一瓶酒再一一點來喝掉,那種感覺就像走進了一片五顏六色的花園,一支一支的采下花來欣賞,我沉浸其間,將近半年。
“威士忌?!睅熜值鹬鵁熗崎_鐵門,撲落著衣服。
他最愛威士忌,每次來都點。
“我……”我有些茫然,因為酒架上的所有的酒我都已經(jīng)喝過了。我看著暗燈下花花綠綠的各色酒瓶挑選著。
“苦艾吧?!蔽译p手伏在吧臺上。
沒有理由,我在短暫的思考后脫口而出。
調(diào)酒師有些愕然的倒了一杯給我,這冷門的酒真的沒幾個人愿意喝。我拿著酒杯坐下,喝下一口,飄然的茴香味瞬間充斥我的唇齒,熱烈的苦艾酒在香味的掩映下順著喉嚨流進我的心海,它像一條云霧間的龍一樣變換騰挪,辛辣,清苦,甘甜,從入口倒融心幻化著不同的模樣。我是對的,我找到了。
我安然的坐下來,把酒杯捧在手心里。
秋天的葉子落下來的樣子很像人的眼淚,搖搖擺擺,依依不舍,躊躇著打轉(zhuǎn),然后簌簌的隨著無法掌握的命運落下。一年過去了,我依舊穿著我那身標志性的破運動衫,站在學(xué)校纖瘦的樹前,我彎腰撿起來那片飄落的樹葉,放在手心中低頭看著。身后,日暮的太陽沉進厚重的云中,將那云燙得通紅。
我轉(zhuǎn)身走向樂隊當時的排練室,見我的幾個老朋友,師兄和大家同樣從排練室往外走,我們在半路相逢,師兄依舊穿著他那身皮夾克,小白背著吉他,老銳笑著招招手。我迎上去,大家笑著,走向那家老酒吧。天又暗下來了,我們迎著初展的月光走到老酒吧的門前,我拉開鐵門,大家走進去,那一天酒吧里依舊放著隨性的民謠,依舊像平時一樣坐著三三兩兩的酒客,我們點上酒,依舊一邊喝酒一邊像以前那樣談天說地,直到我的那一杯天藍色的瑪格麗特送上來。小白拉開了琴包,取出了那把吉他,酒吧里的音樂暗淡下來,小白把吉他抱在懷里,白白的小手輕輕撥動起銀亮的琴弦,悠然的琴聲隨著他的指尖流淌在酒吧暗淡的燈光下,我放下手機,應(yīng)聲而唱,酒吧里的大家拍手打著拍子,同樣應(yīng)著聲唱著。而那杯瑪格麗特隨著歌聲泛著淡淡的波瀾,在燈光下靜靜閃爍著,如一方淺海,滯留著月光。
這年的年末,我和師兄又來到這個地方,我們喝著威士忌和苦艾,看著熒幕上放映著的電影,坐在長桌旁的鐵椅子上。
我快要畢業(yè)了啊,我不知道以后我什么時候才會回來喝酒。
我站起身,看著滿墻的畫。
“皓麟?!睅熜滞蝗唤形摇?p> 怎么了?我回過頭有些茫然的坐下。
“你看那窗戶?!睅熜稚斐鰥A著煙的手指著沙發(fā)后結(jié)霜的窗戶,上面有一行字
“Too rich young”
“你說,這兩個詞中間該填什么?”師兄端起他心愛的威士忌喝上一口。
我看著那行字,久久的沉思……
“是……or吧?!?p> “是and?!睅熜址畔铝司票?。
一星期后,我們又來到了這里,酒至半酣,我問師兄,你說,“Too rich 和 young之間該填什么?”
師兄沉思著,說,填“or”。
后來,兩個答案在我們的嘴里無數(shù)次的調(diào)換著,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我們總是誰先喝醉誰說填“and”,而后喝醉的人會說填“or”。
到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4年多,我倆卻還是莫衷一是,不知道填哪個才好。
酒不光是讓人喝醉的。
我把手中的煙掐滅在煙灰缸里,端起酒杯喝上一口,黑百加得陳厚的味道發(fā)散開來,香得極致。
“莊周夢蝶啊?!别╇[感嘆道。
我不懂,回問何意。
皓隱放下酒杯,問我“你說,喝醉時候你心中的所思所想和沒喝醉時候你心中的所思所想,哪個才是真實的?”
我思慮良久不知如何對答。而皓隱卻在這時舉杯道“敬我們的,所思所想?!?p> 我笑著碰杯,將那杯百加得一口飲盡。
這還用說,勢必半醉時真。
“好啦好啦!”調(diào)酒師走到我身前,放下那杯煙熏的特調(diào)。
“我特意用古典杯裝的這杯酒,不然,你恐怕又會把店里的高腳杯弄斷?!边b遙又是用毛巾擦著手看著我,放下毛巾,挽了挽頭發(fā),拿出一只威士忌杯,倒上必富達,說道,
“我們一起喝酒吧?!?p> 酒吧里放起新的鋼琴曲
“去年我特別喜歡聽純音樂,因為我覺得那寫滿歌詞得樂章總是表達著別人的故事,所以比起那些,空心實心連線穿珠的音符才更讓我覺得親切,它們沒有語言,因為它們本身既是語言,它們被每個人訴說,也訴說著每個人?!边b遙晃著酒杯,伏在吧臺上。
“你說的,too rich 和 young,我也想過,而我又想,那什么是rich又什么是young呢,依我看來,對我們而言,那rich就是選擇未來,而young則是選擇當下,我們活在當下說選rich還太早,可那young又是什么,是詩書禮義,流觴曲水還是紙醉金迷?我們不是含著那金湯匙降生的孩子,我們別無選擇,活著既是我們的基礎(chǔ),我們活著,恐怕要先為了活著而活著,所謂的young恐怕就如這酒杯里的酒,稀少而短暫,我們別無選擇,young會支撐我們掙扎著前行,可我們卻只能選擇rich?!边b遙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若說是人,若是沒了牽絆,誰不愿意逃走呢,逃得與世無爭,逃得輕松自然??蛇@卻偏偏是最不合理的,或許,真如西方的某教義所說,我們生而有罪,這一輩子,就是來贖罪的吧?”
“贖罪?如果有罪,那你肯定欠我酒喝?!别╇[舉起杯,我笑罷亦然,遙遙看看我倆,同樣舉杯,三人將酒飲盡。
遙遙放下酒杯,抹了抹嘴,拿起必富達的酒瓶剛要倒酒卻低頭看見了吧臺上的手機,已經(jīng)1點30分了,她頓了頓,沒有倒酒。
“怎么啦?”我問道。
遙遙放下酒瓶,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酒架,果然,整個酒吧里只有我們?nèi)齻€人了。她抿了抿嘴,說道:“我快下班了,要不?換個地方繼續(xù)吧,今天好多酒也都賣光了,而且……enmmmm,我有點想喝白酒了……”
我一愣,道:“那,去我那吧?”
皓隱點了點頭,隨即跳下來,穿上了外套。
“等我一下,我去卸妝,換下衣服?!边b遙邊從吧臺走出來邊說。
我看了看她,將煙插滅在煙灰缸里,回頭看向皓隱,問道:“吃啥?”
“等遙遙定吧。”
遙遙穿著羽絨服跳出來,臉上還有沒擦干的水,理了理自己長長的單馬尾,笑著說,“吃火鍋!我本來晚上就沒吃飯呢!”
這孩子,上班下班一點都不一樣。
我點點頭,遙遙又到:“叫一下三哥吧,我好久沒和他喝酒啦。”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三哥現(xiàn)在睡覺沒有,于是打過去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古琴的聲音,而后又傳出問候:“怎么了?”三哥倆的語氣依舊如子貢般溫文爾雅。
“一起喝酒怎么樣?遙遙想你了?!蔽倚Φ?。
三哥笑笑答應(yīng)了下來,放下手機,回頭同正工作的朋友道:“我去皓麟那?!贝蠹姨а郏值?,皓麟?yún)?,可真是的…?p> 遙遙兩手托著臉頰,輕輕地咬著嘴唇盯著鍋里沒熟透的肉。皓隱叼著煙,翻看著我前幾個月里寫的樂譜。三哥翻著我藏的舊書。我則拿起杏花村的酒瓶,打開蓋子,為他們斟酒。
“好耶!”遙遙兩手抓著碗邊。
”我最喜歡這個啦?!?p> 皓隱沒說什么,任我倒了滿滿一杯,三哥則放下了我的舊稿湊到皓隱面前看那些曲譜順便拿起了我的小提琴調(diào)著弦。遙遙提起筷子來,夾起鍋里的肉粘著她最喜歡的那加了不知道多少陳醋的醬吃下去,然后抬臉閉著眼睛長舒一口氣,像是比酒還回味綿長。我看了看,放下了端起酒杯的手,夾起火鍋里的菜吃著。皓隱左看看右看看,著急道:“喝酒啊,三哥,哥,妹妹。”我說,遙遙沒吃晚飯。
遙遙嘴邊還抹著醬,邊吃邊道:“對對,你們先來,反正我又喝不過你們。”說罷又夾起肉來狼吞虎咽。
我,三哥,跟皓隱看著她笑笑,端起酒碗,碰到一起,抬手示敬,一杯飲光。
“你們吶,喝酒總那么突然。我還和大家畫畫呢,你們就把我叫來了。”三哥夾起煙說著,而后又嘬飲一口酒道:“我知道,喝酒需要的是好的故事,我就講講我在歐洲游學(xué)時候的故事吧?!?
林洛霜
依照自身履歷及朋友想法改編虛構(gòu),其中酒吧標語“Too rich young”是我和朋友一直以來的思想掙扎的點,我個人認為,這也是部分年輕人,思想斗爭的所在。以后也還會有筆墨用于討論這個問題及問題的引申意義。我才疏學(xué)淺,姑且妄言,還望君等姑且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