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室，燭光昏黃。
蕭拓脫下衣衫掛在衣架上，直到他走到床側巽兒才發(fā)現他。
放下手里的針線，習慣性地站起來要為他寬衣，但看到他已身著里衣，巽兒一時不知該做什么。愣了愣，轉身收起床上的剪刀，針線和小衣物。
如前幾日，入睡前他要看一看嬰兒，摸一摸那嬌嫩的面頰。
“忙完了？”
“嗯?！?p>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p> “你說?！?p> “我想回南楚皇宮?！?p> “……原因。”
“我在軍營多有不便，而且違反軍規(guī)。如果被人告發(fā)了，也會給你帶去麻煩?！?p> “這算一個原因。還有呢？”
巽兒不想找借口搪塞他，也隱隱覺得他看穿了自己，在等她說出最根本的考量。
“……我想問婆婆南楚皇室和你們的先輩究竟有什么恩怨？為什么漢的皇帝不接受投降，非要打仗？”
略沉吟片刻，男子轉過身子看向她，深邃的目光令巽兒心悸。巽兒胸口突突突快跳了幾下，她忍下緊張，告誡自己要望著他的眼睛。
“問了，你又能如何？”
“問了，就知道了恩怨，就有可能找出化解的辦法。”
“你覺得你能化解？”
巽兒搖頭，望向地面，輕聲說：“總要，總要試試?！?p> 蕭拓注視著沉默的巽兒，少頃，看到有淚滴墜下。他不喜女子落淚，更不會溫言安慰，可是她的眼淚像滴在他心上。不只如此，只是聽到說她哭了，他的心就會糾起。
他不想她哭，但不知該說些什么，可是從心底里生出擁她入懷的渴望。然而，他的胳膊方略略抬起，巽兒就擦掉了眼淚，抬起濕濛濛的眼眸，對他說起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我和師父在漢生活得最久。我們住在一個偏遠的村落。村子里人不多，大家相處和睦，日子平順。每個月都會有官員下來查訪民情，宣讀皇帝頒布的仁政。人人都說生在漢的人是全天下最有福的人。漢人的幸福在師父去世后我感受最深。一路上遍布衣衫襤褸的饑民，無論老幼健壯都惶恐不安。每天都能看到死人，餓死的，病死的，被賊寇流兵劫掠殺死的……”巽兒不能承受更多的回憶，痛苦地搖了搖頭，含著熱淚繼續(xù)道：“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最普通的百姓，只因為生活的國度不一樣，境遇竟是這樣千差萬別。師父說漢三代皇帝的宏愿都是一統江山，結束三百多年混戰(zhàn)的亂世。如果能使天下的人都像漢的百姓一樣安居樂業(yè)，這當然是再好不過的。可是，打仗就要死人。避不了，但可以將傷亡降到最低。漢的皇帝得償所愿后所有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南楚的百姓最后也是他的百姓，不能因為私怨而棄了公心。越是手握刀劍，越要慎之又慎，揮一揮手，成百上千甚至上萬的百姓就丟了性命?？墒侨绻芴б惶郑昀系母改妇湍艿靡再狆B(yǎng)，幼弱的孩童就可以得到照顧……”巽兒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問男子道：“他不想看到百姓安居樂業(yè)的景象嗎？為什么非要種下仇恨？漢的士兵就算戰(zhàn)死一個，也是一個家的破碎啊。私怨不能大于公利，這樣的道理我都懂，他身邊慧者如云，不會沒有人向他進言。什么樣的恩怨使他忘了百姓，不聽勸阻，非要一意孤行？”巽兒潮濕的眼眸中滿是不解和不忍。
男子垂下視線。巽兒凝望著他，希望他在沉思之后能解開她的疑惑。
可她殷殷期待等來的是他輕輕的一句“天晚了，睡下吧”。
巽兒知道或者永遠都不會從他那里得到答案了。
“……我去外面坐坐，你忙了一日，先睡吧。”
南楚的皇帝和太后親自來請降，漢最終接受。
那時巽兒仍在為一個月期限的日益逼近而憂心如焚。最后，她拿定主意要偷偷離開軍營返回南楚皇宮。在她向蕭弇尋求幫助時，蕭弇告訴了她這個消息。她問蕭弇能否帶她去京城，蕭弇笑著說沒有問題。等到晚上休息時她問蕭拓是否能在允許的范圍內告訴她一些關于南楚皇帝和太后的事，他只說了一句“他們沒有被為難，即將和毋梧依一起去京城”。這一句足夠巽兒寬慰了。
很快，大軍開拔。
南楚皇帝與太后隨軍回漢，后宮諸妃遣散歸家。其余皇室及百官經過甄別考績，德才兼?zhèn)湔叩靡赃?，無能昏庸貪贓枉法之徒被罷黜或下獄。
開拔之初，巽兒尚抱有一絲希望。希望能在隊伍中看到太后他們。
可隨著隨行的隊伍越來越少，巽兒發(fā)現他們的馬車日漸向西。
這，絕不是回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