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宮外百十來米處有一個湖，湖邊遍植荷花。
進宮后巽兒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湖邊的八角亭，也只在荷花盛開的時候去過一次。今日再來，只余滿溏枯葉殘梗。
遠遠的，巽兒看到亭里有人。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離開，因為毋梧依諄諄告誡沒有他的陪伴她千萬不能走出鳳棲宮，可午后醒來她胸中憋悶，就想趁別的宮人也還在午睡的時候來湖邊坐坐。但見那人似乎在找著什么，猶疑片刻決定去看看能否幫上什么忙。
待她走近，看到是一位身著粗布衣衫的老婦人。
“婆婆，你在找什么？”
聽到詢問聲老婦轉(zhuǎn)過身來，那是一張歲月的痕跡也掩不住美麗的面龐。但令巽兒輕易放下戒備的不是老婦的美麗而是她平和慈愛的目光。
老婦對巽兒笑笑，攤開手掌，里面有一只綠色耳墜，“本來一對的，方才掉了一個。”
巽兒并不多言，立時彎腰找了起來。到底年輕，眼神兒好，很快在柱子后面找到了遺落的耳墜。
見巽兒趴在地上從座椅下面鉆過去撿，婦人神色一緊，但阻止已來不及。
巽兒撿起耳墜交給婦人，婦人摩挲了一會兒握進掌中貼在胸口。看得出她很重視這對耳墜。
“沒有摔壞吧？”
“幸好！幸好！多謝姑娘?！?p> “這沒什么?！辟銉好蜃煲恍?，倚柱而坐，放眼湖面。
婦人從衣襟內(nèi)拿出一個小錦囊，將耳墜放進去，裝回衣襟。而后坐在一旁悄悄打量巽兒。她五官清秀圓潤，乍一看像個懵懂無憂的小姑娘，但散發(fā)光亮的清潤眼眸更多沉靜溫善，昭示她漸趨成熟的氣韻。
“它調(diào)皮嗎？”
“嗯？婆婆，你說什么？”有些發(fā)呆的巽兒沒有聽清婦人的問話。
“它常踢你嗎？”婦人指了指她的腹部。
“不常?！?p> “沒想到小鳳凰也要做父親了?！?p> 小鳳凰是誰？婆婆怎么上來就認定這是他的孩子？小鳳凰，鳳棲宮……
“婆婆，‘小鳳凰’指的是梧依哥哥嗎？”
“是啊。他少年時常穿紅衣，越發(fā)襯托得他嬌艷剔透。記不清誰第一個這樣叫他了，我們覺得貼切，就都隨著這么喊。叫慣了，改不了了。”
“婆婆，我懷的不是梧依哥哥的孩子?！?p> “哦，不是嗎？可是大家都這么說，說你們夫妻二人鶼鰈情深?！?p> “我不知道有人誤會。沒有人問過我。我視梧依哥哥如兄長，梧依哥哥也很照顧我，但是我們都有喜歡的人。”
“知道這個消息有一個人一定很開心?！?p> “是公主嗎？”難道她不是被皇帝禁足，而是也這么誤會所以才不來見梧依哥哥？
見婦人一臉迷惑，巽兒覺得自己闖了禍。梧依哥哥喜歡公主的事或許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下被自己宣揚出去了，可怎么好？
她神色慌張，絞盡腦汁想著彌補的辦法。
“南楚沒有公主?！?p> “！”婦人的話令巽兒愕然。
“當(dāng)今皇帝并無任何兄弟姐妹在世。是小鳳凰告訴你他喜歡‘公主’的？”
巽兒搖頭。為了維護毋梧依，巽兒告誡自己最好不言不語。不過，自始至終梧依哥哥確實沒有提到過什么公主。進宮來不為公主，難道是為了皇帝的妃嬪？！所以梧依哥哥也不好指正她？
巽兒眼瞼跳了幾下，覺得這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不由擔(dān)憂起毋梧依情路的坎坷艱辛。
所以那次皇帝來會是那種態(tài)度！喜歡上同一個女子是造成他們之間矛盾的原因？那“鳳棲宮”的取名也跟梧依哥哥無關(guān)？巽兒猜想是這樣，但又覺得有些地方說不通。
“皇祖母?！?p> 呼喚婦人的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孩子，五官精巧，看起來聰靈毓秀。
小孩子跑到婦人跟前，行了一個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叩見禮。
“健兒叩見皇祖母?！?p> “健兒快起來?！眿D人扶起孩子，一把摟進懷里，摸著他的后腦勺問：“近來身子骨如何？”
“托皇祖母，父皇福，太醫(yī)們說我的身體越來越健朗了?！?p> “那，功課如何？”
“太傅昨日還夸獎了我。不過，健兒知道學(xué)無止境，須更勤勉才是?！?p> 小孩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回復(fù)，巽兒覺得從那肉嘟嘟的唇里吐出的是一顆顆珠玉。
“嗯，健兒好樣的。不過，最重要的是不管將來身處何位，境遇如何，都要不失仁善?！?p> “健兒記住了?！?p> 巽兒只顧看這祖孫二人，不自覺地跟著笑，亭子里何時多出來一個人她卻不知道。
“臣妾參見太后。”
“淑妃，來，坐這兒?！?p> 直到淑妃笑著跟巽兒點頭打招呼，巽兒才意識到這三個人的身份。怨怪自己遲鈍，剛才孩子那句“皇祖母”她就該反應(yīng)過來，于是忙不迭得站起來要行禮。她先后隨師父進過六個國家的宮廷，這六個國家所行之禮都略有不同，進到南楚皇宮后毋梧依沒有教過她禮儀方面的事，因此她一時手足無措，慌張之中忽然想起淑妃方才行禮的模樣，便有樣學(xué)樣。
在她正要彎身行禮時，太后攙住她的胳膊，“你身子重，多有不便，不必行禮。我先前也不讓他們行禮，但他們囿于什么禮制，不聽。你是這里的客人，不要學(xué)她們?！?p> 巽兒正猶豫著究竟要不要也遵循禮制行禮，看見婦人的目光投到了她身后，她也隨著望去，看見毋梧依腳步匆忙地正往這邊趕來。
待毋梧依看清亭子里的人時，腳步才稍稍放慢。但跟在他身后的小豬可不管，看見巽兒跑得比先前更快了。
巽兒怕小豬遭到嫌棄，走出亭子去迎它。
既見了太后毋梧依便無法不上前去問候。
“梧依參見太后。”
“小鳳凰，快起來。自你離宮后我們有七八年沒見了吧？”太后一把拉住毋梧依的手，像母親端詳自己的孩子般端詳著他，“你長高不少，也瘦了不少。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怎么一點兒消息都沒給我們?！?p> “我回了故國。太后，巽兒的藥要涼了，得快回去喝。改日梧依再和太后細談?！?p> 巽兒沒有笨到反問毋梧依“什么湯藥”的地步。
“好，好?！碧笤谖阄嘁朗直成吓牧伺模簧岬胤砰_手。
毋梧依施禮退下。巽兒也學(xué)著毋梧依的樣子施禮。
“母妃，他是誰？跟母妃好像??！”
聽到男童的話巽兒回頭，正看見淑妃眼眸中涌起的愴然。
難怪剛才覺得這淑妃面善，她的五官真的和梧依哥哥相似！
“好好看路，摔一跤就沒輕?！?p> “梧……”巽兒望了望毋梧依，她有一肚子的問題。比如，他為什么對淑妃和那個皇子視而不見？為什么太后聽到他說“故國”時會露出哀傷？為什么淑妃見到他時會不安？還有，他的意中人究竟是誰……
問題太多了，巽兒覺得都問出來也是很累的一件事。于是，便什么都不問了。
“以后你如果想出鳳棲宮，一定要跟我一起，知道嗎？”
“嗯?！?p> “你呀！”毋梧依無可奈何地瞪了巽兒一眼，“這里不比谷中，人人視我為仇寇，你若有個什么閃失，我可沒法交代?！?p> “交代？給誰交代？”
“你說誰？當(dāng)然是你的丈夫。你是他拜過天地的妻子，他當(dāng)然不會棄你不顧?！?p> “……我們不是夫妻了。我寫了和離書?！?p> 處變不驚的毋梧依停住腳步，“你把他……休了？！”
“是，是和離?！?p> “……你想過你們再見面時會發(fā)生什么嗎？”
“我……我們應(yīng)該不會再見了。不過，要真是碰見了，以他的性子應(yīng)該也不會理會我?！?p> “……”先生自己去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