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定的很順利,葉相從頭到尾沒有喊過一句冤,好像這件事就是他做的。
若是旁人,涉及到兩國利益以及皇妃的性命必死無疑,但葉相只得了發(fā)配苦寒之地的審判結果。皇帝對他還是不一樣,至于葉京墨等葉府眾人,終身不得入仕。
案子到這也就結了,不功不過,穆禾沒有什么想補充,可偏偏有人不想合她心意。
穆禾收到一份進入天牢的文書,赤字金底,皇帝親自下的。
到底還是舍不得,穆禾嘲諷一笑,起身照著那人的意思去了大牢。
“老師,是學生的錯?!?p> 說著懺悔的話卻沒有幾分真誠的語氣,穆禾在一墻之隔的牢房里聽著這番迫不及待的炫耀之言,只覺無趣。
“此番你是來向我懺悔還是炫耀?”
葉相的聲音依舊穩(wěn)重,仿佛一點不受這件事的影響,反倒讓有意做幫兇的穆禾有幾分羞愧。
“學生只是不想讓百越與大端結盟,這不也是老師的心愿?”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倒真是叫人惡心。穆禾想,這或許就是成王敗寇?
“我自貧民窟中找到你、扶持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聰慧、世故,眼里有對權利的渴望,往上爬沒有錯,可你不該拿國家開玩笑。若巫女出事,百越大端之戰(zhàn)就不可避免了!”
葉相的語氣猛然加重,可直到現在他話里擔心的仍然只有大端。
“學生的目的只是暫時阻止議和以及……讓老師走下這個位子。之后自然有萬全之策阻止百越大端一戰(zhàn)?!?p> 這話倒也沒錯,恒王不可能放任大端陷入戰(zhàn)火,他們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現在我這個結局,子林,你滿意了嗎?”
柳林恨極了葉相這副模樣,滿嘴的仁義道德,看誰都是虛偽至極??粗劾镌俅纬霈F的憐憫神情,柳林的心里也起了大火。
“滿意?當然不滿意!我倒是想知道你把我養(yǎng)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滿意嗎!”
“滿意我變成這樣一個沒有自我、沒有感情的如同你一樣一心只有大端的人嗎?滿意我成為你的手下,受到滿朝大臣的諷刺,成了他們眼中的那個離不開你的廢物嗎?”
壓抑了許久的柳林沖著葉相歇斯底里地喊出了這段話,之后安靜下來的牢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從不知你對我意見如此大……
”
過了許久,葉相低緩頹廢的聲音傳了過來,落到穆禾耳里只有失落和后悔。
“不,你是學生最敬重的人,只是從現在開始這種敬重就要換一種方式存在了。學生會記得你教的一切,然后代替你好好報效大端。”
緩了許久,柳林終于說出了心里話,這是他今天來牢房的目的——讓葉相認可自己。
“既如此,那就祝你官運亨通!”
仿佛用盡力氣,葉相說完這句就背過了身子,頭微揚,面朝透過窗戶撒下來的陽光。
沒有看到期待的反應,柳林還想再說什么,但看到葉相拒絕的態(tài)度只能作罷。他甩了甩衣袖,不甘的離去。
他走了許久,穆禾才從旁邊的牢房里走了出來。
她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向依舊背著身子的葉相行了大禮,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見,而后站在葉相牢房外一言不發(fā)只是盯著他看。
“巫女有何見解?”
葉相回身向穆禾回了一個禮。
“您早就知道是誰陷害,為何不辯解?”
穆禾對他的反應很感興趣,一時不忍開口詢問。
“巫女也早就知道我是被陷害的,為何不替我辯解?”
輕巧的反問卻解了穆禾的疑惑。
是啊,她是為了百越,而葉相為了大端朝堂的穩(wěn)定,這一步是遲早要走的。
“您一心為了大端穩(wěn)定,可上面那位似乎不想抓住這個機會,我今天站在這就是他找來的?!?p> 穆禾的話帶著笑意,本來想看葉相露出失策的表情,卻只讓他跟著一笑。
“他只是太孤獨,那個位子沒人能跟他好好說話,只有我不怕死?!?p> 提起端帝,葉相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人情味,怕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您在位一天,就會有不知多少個柳林蟄伏在大端朝堂,所以您想趁著這件事退出去。可是端帝不忍,想讓我出面保住你,您覺得我該怎么做呢?”
穆禾聽到葉相的話諷刺一笑,孤獨?坐在最高的位子上還想像常人一樣活著,他的夢也做的太美了!
“孩子,你有二十歲了吧?”
突然轉折的話題讓穆禾錯不及防。
“什么?”
“你同你的母親非常像。”
葉相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不顧穆禾的話,開始自言自語。
“您……也認識她?”
“那個時候你的父親還是一個皇子,我同他在王府商討政事,你的母親時常會熬冰糖銀耳羹給我們解乏?!?p> “她大多時候都站在一旁默不作聲,有時會出聲給我們提意見,總是一語中的。那個時候我便知道,有的人的天賦是我終其一生都趕不上的?!?p> “我在這二十年來殫精竭慮,就是想著能如果你的母親能站上朝堂,我做的抉擇與她相比如何,我一直以為我做的還可以。直到見到你,我覺得我或許真的錯了。”
“所以,孩子,我自私的請求你讓我就這樣離開吧!”
這是穆禾從不知道的一段往事,她也從未見過這樣想著放棄的葉相。
“你可以就這樣將錯就錯,可葉京墨呢?他被剝奪了入仕權利,曾經那樣渴望報效國家的你的孩子,你就忍心讓他這樣沉沒?”
穆禾憤怒的看了葉相好一會,突然想到他看不清自己的眼神,又將視線轉到了布滿裂縫的墻上,忍了許久歪著頭說出了這句話。
她不想這樣質問的,這本和她沒有什么關系。得到葉相離開朝堂的消息對她而言就夠了,可心里那難以控制的憤怒是怎么回事?
“京墨他志不在此,離開對他而言不是壞事。”
又恢復了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樣,這個時候葉相身上的冷靜穩(wěn)重差點讓穆禾失態(tài)。
“你說他志不在此他就得離開?他接任鋒雨閣后,明里暗里為大端收集了多少情報做了多少事!你們獲利的時候怎么不想著他志不在此?我今日才知,葉相原也是一個只顧自己不顧親情的人!”
失了分寸的話源源不斷的自穆禾口中說出,她察覺到了可卻沒有進一步阻止自己。
也許是葉謙對葉京墨的態(tài)度讓她想到了自己,同是提線木偶,此刻她竟然也覺到了苦澀。
“巫女,你越距了?!?p> 葉相不著痕跡的一句話讓穆禾戛然而止,她確實不該這樣。
“京墨自三年前從百越回來,整個人都大變。我不知道他這樣努力究竟是為了大端還是某個人,所以他離開才保險?!?p> “至于你剛才的話我就當做沒聽到,不管日后發(fā)生什么,老夫希望你在方才那番話的情面上放過京墨?!?p> 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眼里是睿智的光,穆禾只是慶幸自己此刻戴著面具,不然自己怕是會在那如距的目光下原形畢露。
“葉相這是在威脅我?”
不管怎樣都不能輸了氣勢,穆禾不甘示弱的迎上了葉相的試探。
“不,只是在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請求你?!?p> 絲毫沒有在意穆禾刻意造出來的氣勢,葉相打破了方才故意營造出來的壓迫,放低姿態(tài)。
“如果他不會對百越做什么,我自然不會難為他?!?p> “多謝巫女。”
“二十年前,我母親與凌君熠決裂,您知道細節(jié)嗎?”
穆禾猶豫再三,還是問了出來。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能知道那件事的機會。
“你的母親有著超出凡人的睿智,她協助你的父皇在登基后短短五年內就平了大端內亂。可是到底只是個凡人,逃不脫情愛枷鎖?!?p> “為了爭那一口氣,她懷著你離開。帶走了所有的流言,將一個足以繁榮的大端留給了我們。她對得起大端百姓、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卻唯獨對不起當時尚在腹中的你?!?p> 葉謙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個女子不卑不亢的求他幫自己離開大端的畫面。
這么多年舉步維艱的生活,他也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當時的選擇不是那樣,那自己是不是就能活的順心一些。也就不用為了心里那可悲的自責,苦行僧似的日復一日。
“她沒有對不起我,她拼盡全力將我?guī)У搅诉@個世上。對不起我的是高坐帝位的人,他對不起的是整個大端!”
穆禾忍住淚意,一字一句說的清楚。她日后所做一切,皆是由凌君熠而起,皆是為他贖罪!
“你的父皇也很難,為了大端他得忍著,二十年來思念日復一日的疊加,這份苦不是誰都忍得住的。他從未對不起百姓,他只是一個身不由己的癡情人。”
最初的凌君熠或許是為了穆玖辭坐上皇位的,可是那個位置的枷鎖讓他不得不薄情。
也許掙扎過、抗爭過,可最后他終究是選擇了權利。看著他宛如行尸走肉般活了二十年,也不知他是不是后悔當年的抉擇。
穆禾沒有回他的話,葉相對凌君熠的敬佩已經根深蒂固,她不可能從這人嘴里得到與那人有害的消息。
至于他說的倒是與王妃一般無二,只是看來凌君熠在母親離開大端后便確實不曾見過她。
那王妃難道在說謊嗎?
站了一會后,穆禾覺得自己來這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行禮離開。
穆禾離了天牢也沒有回使館,她就那樣坐著馬車在皇城里轉了一圈,之后不知是不是有意,馬車路過了葉府大門。
她自車窗縫隙里看了一眼被封條貼了的大門,嘆了口氣,吩咐車夫去了皇宮。
端帝在等她。
穆禾自接到那封文書起就知道了他的意圖,之前一直在皇城各處拖延就是不想這么快處理這件事,可現在她好像沒有辦法再逃避了。
“天牢之事都清楚了?”
見到穆禾行禮,端帝隨意的點了點頭便招呼她坐在了自己對面,一旁的內侍極有眼色的給她上了一杯茶。
“陛下想要微臣如何做?”
穆禾伸手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苦澀的氣味鉆進爭先恐后的鉆進她的鼻子里,穆禾眉頭緊皺,略嫌棄的把茶放遠了一些。
“這茶有助于化解你體內的滯氣?!?p> 看穆禾沒有打算喝,端帝先喝了一口,五官扭曲,而后繼續(xù)向穆禾推薦。
“陛下是打算讓我放過葉相?”
穆禾依舊不喝不接話,轉而繼續(xù)之前的話題。
“這不是應該的嗎?葉相本來也是冤枉的。你難道不想抓住那個真正想害你的人?”
端帝自覺無趣,也放下了茶杯,只是放在桌下的左手一直摩挲著衣袖。
“抓得住嗎?柳林一個戶部侍郎付的起淮南幫一人千金的追殺令?只怕他身后的人又是一個不能動的,既如此我的傷也不能白受啊,不是嗎?”
穆禾的話意有所指,她緊盯著端帝的臉,想從她臉上瞧出幾分僵硬的破綻,但一無所獲。
“那你覺得是誰?”
這話已經帶了危險的語氣,穆禾見此只是心寒的勾唇一笑,繼而開口。
“你為何讓惠妃與我一同去玉泉觀?”
“她說自己得罪了你,央我安排與你見一面,怎么了?”
端帝手指轉著茶杯,眼睛卻一直留意著穆禾。
“只是可惜,倒是個美人?!?p>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也壓下了心頭的酸澀。
“俗物而已?!?p> 凌君熠說明眸善睞的女子是俗物,那穆玖辭便是安和口中的仙女了?
可他還不是拋了仙女,與俗物生兒育女。所以說,這人的心原是冷的。
“不說她了,你可知是誰要殺你?”
穆禾嘴邊的嘲諷他看的清楚,但他能做什么。自己本就是一個無情寡義的人,如何祈求她的諒解。
“我要是知道,他還能活著嗎?”
狠毒的話卻正好掩飾了她此刻的失神,穆禾沒有繼續(xù)說話,端帝也保持沉默。
“不管怎么說,葉相的事我都希望你可以好好考慮,如果你要什么補償也盡可以提。”
端帝知道穆禾心里只是委屈,她需要將自己的不滿發(fā)泄出來。
“聯盟協定盡快簽吧,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次這樣好的運氣?!?p> “不過我有一事不解,恒王呈上的奏折說,那幫殺手死相可怖,當時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話倒是帶著幾分真誠的關切,穆禾一時也起了惡趣味。
“我殺的。”
“如何殺的?”
“妖女禍國,怎能沒有手段?”
穆禾故意停頓一下,繼而接著說到。
“小禾不要胡鬧,我很擔心你。”
“那就盡快簽協議,我也好離開這里?!?p> “算了,你不愿說我也不問。協議明日就簽,你也不必著急?!?p> 端帝無力的嘆氣。
“那沒什么事我就告退了?!?p> 穆禾自始至終沒有松口,端帝看她如此也只能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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茳晨
小茳:現在主線應該明了,穆禾在查她母親當年的事。這件事在不同人眼里是不同的看法,所以我特意標出來了“葉相視角”,以后還會有別人的,大家稍微注意一點點,看看在最后是誰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