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元宵節(jié),“過年”就算是正式結(jié)束了。雙水村的人們開始緊張的勞作。牛圈和豬圈里的糞要清理出來,經(jīng)過幾次翻曬、敲碎,最后堆起來發(fā)酵。茶地和山地也要在春雨來臨之前鋤一次草。水稻田則要用牛深犁出來讓太陽曬。楊遠根一家本就不多的田地在四個人勞動下早早精耕完畢。遠根也會到周澤曉家里幫一些忙。離開學(xué)還有三四天的時候,周澤曉家的黑豹不見了。因為賽米河兩岸的好幾個少數(shù)民族都喜歡吃狗肉,丟失一條狗是很正常的。但周澤曉總說黑豹在她家快十年了,一定要家里人去尋找。家里人忙著農(nóng)活不把它當回事。曉曉就哭紅著眼睛找到遠根,并威脅道:“不幫我找黑豹就一個月不理你!”于是遠根和弟弟樹根就開始他們的尋狗之旅。先是到四個姑姑所嫁的村莊,然后是遠根的,樹根的同學(xué)的村莊。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河對岸比較遠的佤族村里黑豹被一個懶漢栓住了。他其實會說漢語的。但明白遠根兄弟倆是尋狗后,他故意一直說佤語。正當遠根兄弟倆打著退堂鼓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是楊遠根嗎?”朝著聲音的方向,是一個皮膚黑亮留著長頭發(fā)的女孩。“你是?”楊遠根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拔沂前逍悴?!初中比你們高一屆,也是你同學(xué)鄧天才的隔壁鄰居”她如此說來,遠根雖然對她沒有任何記憶但卻記起這個叫“鄧天才”的同學(xué)。他是他的上鋪,也是他“地毯拳”啟蒙老師。因為只有初一上學(xué)期的相處鄧天才就退學(xué)了,記憶有些模糊。板秀采用佤語和那懶漢交待一番之后把遠根兄弟倆帶到了鄧天才家里。此時正是中午,遠根村里的人這時候基本上都在山上干活了,可鄧天才家里卻還有十幾個男人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遠根第一感覺是這同學(xué)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板秀采用佤語介紹完楊遠根兄弟,鄧天才從低矮的草房里走了出來,臉上還搽了鍋灰。一翻熱情的招呼之后,鄧天才的父親讓兩個小伙子先把狗牽到家里來。其他幾個佤族小伙也拿著繩子和砍刀走了。鄧天才告訴遠根,他們村里大的農(nóng)活差不多都是集體完成的。種地和插秧是按著田地從頭到尾的做,砍柴,擔柴,殺年豬這樣的事是從村頭到村尾一戶戶接著來。今天剛好是輪到給他家擔柴。和雙水村不同,他們村子干活都是自己回家吃飯,主人家只有準備點茶水,香煙就可以了。
鄧天才在家中排行老五,四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除了大哥在緬甸做長工外其他幾個都在家里,老六剛好和樹根同齡。他父親是一位祖?zhèn)鞯闹胁菟庒t(yī)生,母親已經(jīng)過世。鄧天才在遠根面前多少有些自卑,還好在佤族水酒的幫助下大家也放開胸懷。鄧天才一家把魚塘的水放了,大的草魚、鱔魚、泥鰍都被捕撈起來,埋在谷倉里的火腿也刨出來了。板秀采如同母系氏族的首領(lǐng),指揮著除了遠根兄弟和鄧天才父親之外的男人們。有的壓榨檸檬汁,有的剁魚生,也有的幫忙追捕和宰殺鴨子。而擔柴的小伙子們看到家里這般模樣知道晚上肯定有大餐,如同上了發(fā)條的機器,快速的來回于柴山和柴房之間。扔了扛肩,幽黑的皮膚在汗水的浸濁下,發(fā)著油亮的光。楊遠根第一次覺得看別人干活竟然是如此享受。忍不住跑到小賣部里買了最好的香煙“紅塔山”分給大家。
傍晚時分,佤族特有的宴席在鄧天才的家里擺開,主菜為草魚生(新鮮草魚去鱗和內(nèi)臟之后剁碎加入檸檬、小米椒、大小香菜、鹽巴等)鱔魚稀飯、酸木瓜火腿雞。當然,真正的特色還是佤族水酒,入口甘甜只有幾分酒味的水酒,第一次讓楊遠根理解抗日劇里太君說的那句:“淡酒也醉人”。
黑豹回家之后的幾天里,周澤曉離開雙水村繼續(xù)她的求學(xué)之路。楊遠根,楊樹根,鄧天才,鄧天良也開始他們的打工之旅。在楊遠根的帶領(lǐng)下他們到了周澤曉上學(xué)的城市。楊遠根也幻想著自己如同《平凡的世界》里孫少平那攬工漢子。此時,改革開放一撥又一拔的浪潮已經(jīng)席卷到這邊遠的西南小城,沿街的電線桿上粘貼著大大小小的招工廣告,報刊亭里最顯目的位置寫著“國內(nèi)長途1元每分鐘(不含港澳臺)。”兩輪,三輪摩托車只要花三元錢可以拉你到這個小城的任何位置。離客運站不遠的快餐店門口立著“三元吃飽”的牌子。匆匆忙忙的行人里,男人們把上衣塞到褲子里,皮帶顯眼的位置是各種款式的手機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們,脖子上掛著“摩托羅拉”“愛立信”“夏新”“南方高科”...。而熱鬧的商業(yè)街里最吸人眼球的莫過于“背投彩電”里的《環(huán)珠格格》以及“NBA”的精彩賽事。
楊遠根一行四人,在中介所里繳了四十元錢后,以二百元每月的租金租了一個四合院的單間;很快,楊樹根和鄧天良被安排到“溫州真皮鞋店”做學(xué)徒工每月二百元錢。鄧天才則在租房隔壁的私人牛扎糖廠做小工,每月300元。楊遠根在電器商行做銷售員,底薪300加提成。兄弟四人白天干活,晚上聊著工作中的小事或是小時候的趣事,要是四個人都下班很早也會打打“升級”(一種撲克游戲)。鄧天才和鄧天良每天早上都會帶著遠根兄弟練習(xí)“地毯拳”,四個人還到修路的民工隊里要了沙子用牛仔褲做成沙袋。這樣的日子平凡到也快樂。
五一勞動節(jié)。周澤曉和她的一位來自版納的室友提著一個大西瓜來找楊遠根。房東老太太看到六個人在小屋里實在擠得不行。就把正廳的門打開讓他們到里面玩,并且把她的廚房也讓出來給他們用。曉曉說她們食堂的飯菜難吃死了,讓遠根做家鄉(xiāng)菜給她吃。周澤曉挽著遠根的胳膊去買菜的時候,鄧天才也在灶里生起柴火煮飯。平時,偶爾和遠根他們打一下招呼的貴州安順的一位租客,自告奮勇的說自己做的魚頭豆腐很好吃,他也要入伙。兩個在美容店上班的來自瑞麗的傣族小姑娘買了一箱啤酒也加入其中。大家等著安順小伙做最后一道菜魚頭豆腐的時候,一個面容清秀,涂著暗紅色口紅,留著長發(fā)的女孩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脖子上掛著紅色的摩托羅拉翻蓋手機,提著盒飯和烤鴨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大大的黃金戒指。
做好魚頭豆腐的安順小伙端著瓷盆從廚房出來,快速的把冒著熱氣的魚盆放在桌上,走到女孩身邊。一手抓起女孩的白色塑料袋,一手托起女孩短腿的半邊身子。對著大伙介紹道:“這是我老婆!”然后齜牙一笑。周澤曉的室友輕輕的拉了拉曉曉的衣角:“這男的好像伍佰”。周澤曉也輕聲回答:“他剛才和我們打招呼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了,特別是他笑的時候”。楊遠根聽到她們的話,聲音大了幾分,這老鄉(xiāng)經(jīng)常唱伍佰的歌?!杜餐纳帧泛孟衩刻於荚诔0岔樞』镆е缆冻鑫榘勰菢藴实男?。可能是年紀都差不多大吧,很快大家都暢飲,暢談起來。酒足飯飽之后,安順小伙帶著他老婆去逛太保山公園;瑞麗的兩姐妹也要上夜班得去休息一會兒。楊遠根多喝了幾杯,鞋沒脫就倒在了床上。樹根和天良在收拾地面。周澤曉和室友一起洗碗筷。見四周沒人了,曉曉的室友問道:“你知道那伍佰的老婆是做什么的嗎?”曉曉一下子覺得莫名奇妙。第一次見面我怎么知道別人是做什么的。那室友壓低聲音說:“是小姐,而且是很出名的讓男人流連忘返的那種!”曉曉放下手中的碗,用還沾著泡沫的手蒙住她的嘴。“你這小蹄子哪里想到的?”。曉曉的室友被洗碗劑抹到嘴唇原本喝了幾杯酒的她差點嘔了起來,用手掰開曉曉的手吐了幾次口水。“這么激動干什么?是那兩個美容院的女孩子說的,她們還說她那里是鑲了金子的!”曉曉的室友好像還想說,但自己也不好意思紅了臉。曉曉得理不饒人的樣子:“什么時候說的,你小蹄子聽到我就聽不到!”曉曉的室友用傣話說了句:“你的心思都在你男人身上...”還沒說完,又自己被自己逗笑了。然后字正腔圓的用漢語給周澤曉解釋:是那兩個傣族小姑娘用傣話說的。因為曉曉的室友本來沒怎么說話,又都說普通話。她們不知道她也是傣族,所以被她一字不落聽到了。